■ 吴欣
我特别喜欢沿着清代杀虎口到归化城驿路上游走,这倒并非因为我的老家在驿路边,也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引人入胜的迷人景致,而是因为驿路上流传的许多动人故事,有被数百年踩踏的艰难旅程,还有那些不畏风霜雨雪矗立在驿路上的铺墩。走在驿路上,我仿佛在西风吹拂下,在声声驼铃中,与我的祖辈展开了心灵的对话,与他们进行跨越时空的交流。
此前,人们往往关注驿路的主体,即驿路和驿站。驿路关乎走向、难易、远近等因素,而驿站则关乎安全、供给、快慢等保障。于是,我们见到了出杀虎口,经佛爷沟、新店子、九龙湾、和林格尔、沙尔沁再到归化城这条驿路,其穿越了晋北山地、蛮汉山支脉、土默川平原,同时跨越了浑河、宝贝河、大黑河、小黑河等,真可谓山高路远、河流湍急、荆棘遍地。再看驿站,出杀虎口,有八十家子(杀虎口关外)、新店子(腰站)、二十家子(和林格尔城关镇)、沙尔沁、归化等驿站,这些驿站都驻有兵丁,备有驿马、粮草,是驿站顺利运行的必要保障。
在驿路这两个主体之外,还有一种设施很容易被人们忽视,那就是铺及铺墩。铺指的是驿路之上传递公文、军情经过之地,驻有铺兵,可供邮差歇息、饮水;铺都建有铺墩,用于铺兵值守、指示驿路走向,紧急情况下还可以狼烟传递信息。直到现在,驿路之上仍有以“铺”命名的村庄,如东二铺、西二铺、三铺、四铺等,并在沿路多见高大的铺墩,如佛爷沟铺墩、新店子铺墩、将军沟铺墩、下坝铺墩、上土城铺墩等,一直延伸到呼和浩特市。保存完整的下坝铺墩,位于下坝村南一处较高的土坡上,其西侧便是驿路。铺墩底部每边长约4.5米,高约4.5米,逐渐上收,顶部每边长约4米,黄土夯筑,铺墩北侧由下而上筑有台阶,直通顶部。铺墩周围散落着一些残砖断瓦等建筑材料以及器皿的瓷片,由此可知,当时铺墩附近建有房舍,供铺兵居住。而西二铺铺墩,除了建有高大的台墩,在其周围还筑有围墙,明显是为了屯驻铺兵。下土城铺墩建在驿路东侧,其形制与前述铺墩近似,只是保存稍差。
岁月的更迭,使得清代杀虎口驿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羊肠小道变成沙石路,再变成沥青路,曾经的省道也变成了国道,当年的驿路连同驿站,被飞驰在209和241国道上的汽车远远甩在了时间的后面,而流传于驿路上的故事,包括世人皆知的“走西口”故事,也被岁月的河流带往远方。唯有这些铺墩,至今仍然顽强地矗立在昔日的驿路旁,守望着曾经过往的商队马帮和发生在驿路之上的故事。背井离乡的贫苦农民“走西口”路经这里,邮驿飞驰千里向朝廷报告边疆形势的信息途经这里。史载,康熙三十五年(公元1696年),康熙皇帝御驾亲征准噶尔部噶尔丹叛乱。清军兵出杀虎口,登天山,过瀚海,直达昭莫多地区围歼噶尔丹,重创叛军,噶尔丹只身脱逃。胜利凯旋时,康熙帝路经归化城,对城内活佛和喇嘛进行褒奖,后出归化城,沿着驿路,经沙尔沁、锡尼板申,出杀虎口驻跸于右卫城将军府;次年,康熙帝再次御驾亲征出击噶尔丹,噶尔丹兵败自杀。这里所讲的锡尼板申,就是现在的和林格尔县新店子镇大板申村。可见,这一时期遗留在驿路上的,多为离愁别恨与纷飞战火。当社会趋于安定之际,这条驿路又成为万里茶道的一部分,再度繁忙起来,而那一尊尊铺墩便矗立在茶道旁,注视着连绵不绝的商队来来往往。随着茶叶、丝绸、瓷器以及皮毛、牲畜、食盐贸易的开展,滚滚财富随着商队马帮流过这里,一路驼铃悠扬,一路车轴吱呀,一路马蹄声声,唱响一曲曲逐梦之歌。
铺墩本无意,先辈最倾情;凝望数百年,驿路保安宁。商队与驼铃已经远去,昔日蜿蜒崎岖、荆棘遍地、盗匪横行的杀虎口驿路,如今已被平坦便捷的国道所取代,这条连接着关内外的通衢大道,为晋蒙两地经济文化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促进作用。而那些矗立在国道边的高大铺墩,成为坚守在国道上的守望者,并且铸成一座座时代进步、社会发展的不朽丰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