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茵
曾经,在广袤的河套平原,一辆摩托车就如同一匹野马,它能轻松地将我们带到脚力无法到达的地方。
当村里大多人家还骑自行车的时候,父亲便买了第一辆摩托车,那时村里人都叫它电驴子。那是一辆铃木牌的125,天蓝色的机身,亮闪闪的排气筒,摆在灰秃秃的黄土院里,十分惹眼。父亲总是拿块抹布擦来擦去。
幼时,坐在骑摩托车的父亲身后,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每逢出门,我们兄妹几个总是争抢着爬上后座。年轻的父亲,腰身挺直,我们双手紧紧搂着父亲的腰,两条腿耷拉在摩托车两侧。摩托车奔驰在路上,风从耳旁呼呼滑过。车子不动时,没觉得风有多大,但行驶起来,那些风仿佛成了一波波迎面而来的浪,与前行的摩托车相抗衡。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父亲扭动油门,摩托车的马力迅速加大,声音也大了起来,父亲叮嘱我们一句:“坐好。”然后带着我们在旷野上飞驰。
我们这里是黄河水冲积平原,冬天时,视野开阔,一条条被碾得泛白的土路丝带一般交织铺呈在大地上,连接着相距甚远的小村。旷野里的风向来粗犷,摩托车载着我们,将一道道风墙穿透。那些路又总是坑坑洼洼,摩托车驶过,扬起一阵阵沙尘。
走得久了,耷拉着的腿开始变得麻木,风也似乎越来越大了,刀子似的割在脸上。我蜷缩着,将头侧歪着紧紧靠在父亲的后背上,他的身体成了一堵墙,挡住了一些风。偶尔几棵稀稀拉拉的树进入眼帘,又快速向后移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冬天的太阳早早隐到了天边,风声伴着摩托车的声响在大地上回旋,偶尔能听到“当”的一声,那是被卷起的沙砾敲在了摩托车的排气筒上。偌大的天地间,似乎只有我和父亲在行走,夜色弥漫,前路混沌,北方的大地单调而暗淡。父亲打开了车灯,那束光恍若一把剑,将黑夜劈开,捅出一条路来。不知道又走了多久,也不知是冻麻木了,还是颠迷糊了,我晕晕乎乎只想睡觉。父亲可能察觉到什么,不住地唤我的乳名。我猛地惊醒,看到远方隐隐现出几点灯火。父亲说:“就快到了。”
伴随着一阵沸腾的声音,“吱”的一声,摩托车终于停了下来。亲戚们呼啦啦围了过来,头顶上似乎冒着白气,父亲将我从后座上抱了下来,鼓鼓囊囊的我如只笨拙的企鹅,刚一挪步就倾倒在地。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我的双腿己经麻木得站不稳了。
多年后,20多岁的我拥有了自己的第一辆摩托车。那是一辆嘉陵90摩托车,大红色,小巧的机身,似乎是专为女生量身打造的。那时,我们这里骑摩托车的女子并不多,大多骑的是自行车,这辆摩托车是出嫁时婆家为我买的交通工具。
每逢周末,我都会骑着它回娘家去。父母居住的小村距离县城有30多里路,骑摩托车只需要20分钟,但我往往能走半个多钟头。因为我骑得很慢,在我看来,远离喧嚣与人群,骑着摩托车行驶在旷野,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因为沿途皆是迷人的风景。
骑着摩托车,我看见过春日里冰层的解冻,“咔嚓”一声,“哗啦”一下,带来春天抵达的讯息。我触摸过盛夏时节原野上飘逸的云,那一抹抹白纱似的云,在原野上游荡,不时被我撞得乱了方向。我倾听过暮秋最决绝的风声,一片片落叶从枝头坠落,在秋风中呜咽。我丈量过硕大的雪野,四周茫茫,万籁俱寂,一道道车辙印在洁白的大地上。骑行在旷野之中,我一次次看到自然的原风景,清晰地听到内心的真实回音,真正理解了“孤云出岫,去留一无所系,朗镜悬空,静躁两不相干”的浪漫情怀。
时过境迁,已经多年没骑过摩托车了。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现在的大街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小轿车,摩托车早已不再是主角,只是偶尔才能看到一两辆。但对于我来说,摩托车见证了父亲的年富力强,更承载过我飞扬的青春,当年骑着摩托车行驶在旷野之上,始终是生命中最好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