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帆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相信每到万物复苏的春季，这首《咏柳》都是吟咏率最高的唐诗，它也因为节奏明快、活泼生动被选入小学语文课本，滋养着一代又一代国人。

这首小诗的作者就是贺知章。

659年，贺知章出生在会稽永兴，也就是今天的浙江省萧山区。

对于“诗狂”贺知章，相信大家都是身不能至心向往焉，因为这爷们的人生简直可以用“丝滑”来形容，活出了普罗大众最最向往的样子。

一

经过复杂斗争，武则天终于斗倒各路人马，君临天下。证圣元年（695年），她决定恢复中断多年的科举制度，广招天下英才。

消息传到数千公里外的萧山县，已经35岁的贺知章激动不已，赶紧告诉了母亲。

“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支持你。”母亲慈爱地说。

来到帝京，贺知章仍然在默默复习备考。第二年，考试如期举行，发榜那天，别人还在那从头到尾找自己的名字，贺知章看了一眼就准备回宾馆了。同行的考生赶紧安慰他：“贺兄，挺住，庄稼不收年年种，咱们大不了下次再来。”

贺知章轻松一笑：“费那个劲干嘛，第一个名字不就是我嘛！”

从有科举制度以来，浙江省有史料记载的状元，贺知章是第一个。从此，贺知章开启了他长达50年神话般的官场生涯，书写了长安传奇。

二

贺知章人品好，大家都喜欢向他伸出帮助之手。

第一个帮助他的人叫陆象先，是他族姑的儿子，也就是他的表弟，当时在中书省当官，推荐贺知章当了国子四门博士，相当于大学教授。

陆象先十分喜欢贺知章，逢人就夸：“我那位老表啊，言谈举止潇洒倜傥的简直不要不要的。我和自己的亲儿子、亲兄弟分开很长时间都不想他们，但如果一天见不到贺兄，就会觉得自己变得庸俗浅薄了！”

不久，贺知章又升迁为太常博士。

第二个帮助他的人名叫张说，时任兵部尚书兼丽正殿修书使。开元十年（722年），张说推荐贺知章进入修撰《六典》及《文纂》等书籍的编辑部，和自己成为同事。

由于工作出色，贺知章很快就转为太常少卿。

官场上决定成功，比努力更重要的是跟对领导。

开元十三年（725年），66岁的贺知章真可谓六六大顺，因为就在同一天，他接到两个任命通知：升为礼部侍郎，同时兼集贤院学士。贺知章“火箭式”提拔，用脚都能想明白，因为张说已经早一步成为宰相，进入最高领导班子。

对于贺知章，张说没有看走眼，唐玄宗也没有看走眼。

这天，唐玄宗把贺知章叫到办公室，商量封禅的具体细节。贺知章不慌不忙，从包里掏出早就写好的策划方案，封禅那天大臣怎么做，皇帝怎么做，应该注意哪些问题，都写得一清二楚，就差弄个PPT演示了。

贺知章汇报完毕，唐玄宗激动不已：“老贺，真有你的，我就打算这么干，咱俩想到一起了！”

贺知章憨憨一笑：“还是领导圣明！”

三

贺知章在官场上几乎是一路狂飙。

几乎一路狂飙就说明不是一路狂飙，他遇到的最大一个“槛儿”是一场群体聚集事件。

开元十四年（726年），唐睿宗的第四个儿子、唐玄宗李隆基的弟弟岐王李范去世。

李家人悲痛欲绝，可有人却欢欣鼓舞，想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原来，高兴的是一些高官子弟，他们都想去给李范当挽郎。

所谓挽郎，就是在皇帝、皇后、太子、亲王等国家重要人物去世后，从六品以上高官家选出文采出众、气质良好的少年子弟参与送葬，主要任务就是牵引灵柩唱挽歌，喊几嗓子。比如“某某王啊，你怎么就薨了呢？”“某某太子，你一路走好啊”之类。哭完、唱完、表演完，扔掉孝服，擦干眼泪，开始眼巴巴等着进入国家干部行列。

但想当挽郎也是很有难度的，有时候“指标”不过几十人，但符合条件的就有几百人。

僧多粥少，所以高官们也是各种拉关系、找门路，请托、送礼、递条子，忙得是不亦乐乎。

贺知章当时任礼部侍郎，挑选挽郎的重任也就落在了他的肩上。面对各路“大神”，老贺也是一脑门儿的汗：既然都得罪不起，那咱们就严格按照《大唐干部选拔条例》办！

李范的葬礼圆满结束，玄宗很满意。一个人说好不行，大家都说好才是真的好。但有些事情，没法让大家都爽，很多人因为没当上挽郎，直接就恼了。

这天，贺知章正在办公，忽然下属气喘吁吁跑进来报告：“大人，大事不好，一群人把咱们衙门包围了，气势汹汹想闹事！”

贺知章一哆嗦：“冲进来了吗？赶紧让‘保安’把大门锁上，赶紧报警！”

“大门锁上了，也报警了。可人家说，这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干部子弟，怕弄不好影响安定团结，所以不能出警，让咱们自己妥善解决！”

“这些老油条，遇到事儿就知道躲。赶紧找个梯子来！”

当68岁的贺知章颤颤巍巍爬上梯子，从墙上刚一露头，几个臭鸡蛋就砸了过来。

面对这混乱的局面，平时潇洒幽默的贺知章也是一脸懵，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于是，给大家画了个饼：”同学们，回去洗洗睡吧，听说宁王他老人家也快不行了。”

这句话的原文是：诸君且散，见说宁王亦甚惨淡矣！

饼画完了，愿许下了，人也散了。接下来，就该找人背黑锅了。

还用找谁背呀？“老贺登墙退挽郎”的“英雄事迹”早就登上了热搜。

要知道，这宁王李宪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哥哥，原来的皇太子。后来，李隆基联手姑姑太平公主干掉韦氏集团，李宪一看弟弟够狠，主动把太子的位子让了出来，死后被追封“让皇帝”。

不过，当贺老头诅咒他时，李宪的牙好，胃口更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呢，要等人家挂掉，还要等上17年！

“好你个贺老头，竟然敢诅咒我早死！”宁王很生气，后果不严重。

玄宗安慰哥哥：“有矛盾有委屈内部解决，谁是面子谁是里子咱要分清。老贺呢，也是急糊涂了，才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我一定对他进行批评教育。说来说去，他也是为了稳定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啊！”

经历了这场风波之后，贺知章再也没犯过什么错误。738年，80岁的贺知章再次荣禄加身，被封为正三品的太子宾客、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从此之后，人称“贺监”。

四

贺知章最大的爱好就是无酒不欢，具体表现是“革命小酒天天醉，喝不坏身体喝不坏胃”。

据说有医生断言，老贺要这么喝下去，能坚持到60岁退休就算烧高香了。结果老贺听后付之一笑，还是没完没了地喝，加班加点地喝，结果足足活到86岁。

所以，有些话听听就好，该吃吃、该喝喝，“养生大师”还有50岁就挂的，有个好心态比啥都强!

天宝元年（742年），一位从四川走出的中年人，把自己的作文恭恭敬敬地递到贺知章手中。此时的贺知章醉眼朦胧，有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毕竟这么多年来，想“打秋风”的人他见多了。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看到这瑰丽雄壮的诗句，贺知章一下酒醒了：“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贺老师，我叫李白！”

“你简直不是人，定是神仙贬凡尘！走，走，赶紧跟我走，咱哥俩喝酒去。”

推杯换盏间，两个人越喝越热乎，不知不觉，4瓶老白干见了底。

“我下午还要上班，咱们今天就喝到这里，改天接着喝！”贺知章一摸兜：“忘带钱了！”

“大哥，我请。我们家不差钱！”李白赶紧说。

“那哪行，你是客人我是主人，这顿饭必须我请！这不，哥这里还有个‘金龟’呢，先押在这儿！”

经过贺知章的“金龟换酒”，以前好多人爱答不理的李白终于雄起。

经常和贺知章喝酒的有七个人，他们建了个群，叫“八个酒蒙子”。有一次贺知章 “醉驾”，骑着马往家走，感觉像坐船一样晃晃悠悠，一不小心从马背上出溜下来，落在一口枯井里，他以为到家了，便酣然入梦。

这一幕被杜甫看到了，写诗调侃：“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并且还说他们的群名不雅，给改为“酒中八仙”。

五

天宝三载（744年），正月。

这一天，长安城外，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这么壮观的场面，是东北老太太“白云”在签名售书吗？

很快围观的群众就发现，文武百官簇拥着两个人出现了，一个人是太子李亨，另一个赫然是贺知章。

原来，不久前，贺知章病了一场，时不时感到头晕眼花，精神恍惚，赶紧给唐玄宗写了辞职信。

“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该歇歇了。我要用最高的礼仪欢送你，不仅我给你写诗，还要让太子和文武百官给你饯行！”

“你的住宅就叫‘千秋观’吧，再赐给你镜湖的一角，当个‘放生池’也够了吧。还有，你儿子贺曾现在是典设郎，就让他到会稽郡当司马吧，也好照顾你！”

和太子以及百官们“咣咣”碰完杯，醉意朦胧的贺知章高兴地踏上了归途。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在村口，他遇见一群跳猴皮筋的孩子。孩子们嘻嘻哈哈围上前和他搭话：“老爷爷，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回到家里，早有几个“发小”在等候，看到大家都是头发变白了，皱纹增长了，曾经洁白的牙齿也基本“光荣下岗”了，一打听，“二蛋”和“狗剩”已经不在人世，免不了唏嘘感叹一番。

夜里，在昏黄的灯光下，贺知章百感交集，写下了两首诗。

《回乡偶书》其一：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回乡偶书》其二：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哥已不再是当年的哥，不再与春风对酒当歌。我别了江湖，我变成传说……”写下这两首诗没多久，贺知章就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