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梁

春末，杨絮柳絮漫天飞舞，一场浩浩荡荡的季节更替仪式拉开了帷幕。我觉得杨絮和柳絮是个矛盾体，集人们的喜爱与恼恨于一身，是无法让人忽略的存在。

严格来说，杨絮和柳絮是杨树和柳树的种子。杨絮和柳絮外形相似，都有白色的绒毛，轻飘飘地飞起来有铺天盖地的气势。人们习惯把杨絮和柳絮说成花，比如李白的诗句里有“杨花落尽子规啼”。它们确实如同小白花一样，一朵朵四处飞散。有人喜欢杨絮柳絮飘飞的画面，觉得像浪漫的飞雪。可是，这场“飞雪”带给人们很多麻烦。杨絮柳絮容易引起人过敏，有时不小心吸入鼻孔会特别难受，很多人对它们避之不及。

杨柳花开，看似美丽，却有恼人之处。正因为杨絮柳絮有这样的“双重性格”，所以自古以来人们就对它们“爱恨交织”。唐代的韩愈在《晚春》中说：“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有人说，韩愈这是在说杨花榆荚也在为挽留春天起舞，尽自己的一份力。我觉得诗人的口气中有鄙夷，杨花跟娇艳的百花是无法比的，它们赶来参加季节的交接仪式，显得有点儿哗众取宠。还有写柳絮的诗：“絮雪纷纷不自持，乱愁萦困满春晖。”柳絮像雪一样迎风而飞，乱纷纷把持不住自己，让人看了心绪纷乱。

在很多人印象中，杨絮和柳絮属于同类，所以不加区分。事实上它们也确实无需区分，形貌、气质都一样。可就是这种不很美丽而且轻浮的事物，为何频频出现在古人的笔下？我以为，人们对杨柳花开的厌恶与喜欢各占一半。不然为何把杨絮叫作“花”？被人比作花的事物，往往都带着人的喜爱之情。“小园桃李东风后，却看杨花自在飞。”人们喜爱的，是杨柳花的形态，永远轻盈自在的样子，在春风中忽东忽西，随意洒脱。还有一个典故，人们把有才华的女子叫作“咏絮才”。说的是东晋谢安召集子侄来咏雪，问曰：“白雪纷纷何所似？”有人说像撒盐一样，谢安的侄女谢道韫回答：“未若柳絮因风起。”多么形象灵动的比喻，如果不是出于对柳絮的喜爱，怎会想出这样的精妙之句？后世因此形容女子有才学为“咏絮才”。

往日已成梦影，旧事已化云烟，杨花柳花依旧年年如期而至，从不爽约。那天我走在街上，看到一个小孩子，她看着漫天的杨花对她妈妈说：“哇！下雪啦！”她妈妈说：“宝贝，你仔细看看，是雪吗？”小孩子追着杨花跑，猛地把一朵杨花捉在手里。她兴奋地说：“不是雪，比雪软，像羽毛一样软！”母女俩开心地笑起来。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他们不会被大人的喜好左右。他们只用好奇的眼睛打量世界，观察万物。杨絮柳絮在他们眼中，是会飞的花朵，是轻盈的精灵，追着花儿跑是有趣的游戏。从这一点来说，孩子的眼睛更纯净，他们的眼光也更公正。

杨花舞，柳絮飘，季节不断往前推进。对我来说，杨絮柳絮飘飞的时间是引人关注的关键。杨柳花开，是一场春末夏初的浪漫，是一场季节更替的仪式。当我看到那些轻盈起舞的小白花时，仿佛能够听到天空与大地的耳语：“春天要谢幕，夏天在候场！”我行走在杨花柳花之中，任由它们滑过我的衣服，或者粘在我的头发上。我并非敏感体质，它们那么小，那么轻，一点儿妨碍不到我，反而觉得它们在进行着神圣的仪式，值得关注。杨絮柳絮飞着飞着，会落在地上聚在一起。有时地上白绒绒一片，更像雪了。遇到合适的环境，它们便不再流浪，从此落地为安。对杨树和柳树来说，它们借助最后的一场春风，把种子送向远方，送向比远方更远的地方。每一个飘飞的白色精灵，都是一个绿色的梦。杨树和柳树的生命力都很强大，它们随处可扎根，遍地可生长。如果没有这最后一场春风的推波助澜，怎会有那么多青葱的树苗破土而出？杨柳花开，是季节更替的象征，更是生命繁衍的预言。

杨柳花开春归去，一场盛况空前的“飞雪”之后，春天拉上帷幕，夏天闪亮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