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rb08版:丰州滩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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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笼里的乡愁

■李海燕

每当身处异乡,就算是天天山珍海味,时间久了也常常会让人不适甚至腻歪,于是,故乡的味道就会不时地冲撞着我们味蕾的记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莜面,如同一枚烙印在我记忆中不曾漫漶,儿时狼吞虎咽的饕餮之兴时不时袭来,也成为家乡游子挥之不去的乡思情结。

作为土生土长的武川人,家乡的饭菜,妈妈的味道,连同我的胃、我的情已被牢牢维系在一起难以割舍。——柴火燃烧着炙烈的火焰,手拉风箱“片儿嗒片儿嗒”地节奏,一大盆金黄诱人的土豆丝,一碗飘着胡麻油花的酸菜盐汤,蒸笼里将熟的莜面香气已经荡漾开来……如果是在严寒季节,更有弥满整个屋子的水蒸气,如烟似雾,湿润而温馨。与莜面一同被蒸熟的,还有调料齐全的山蘑菇肉汤,再加土豆片或者土豆条。——这,才是地道的家乡饭,浓浓的故乡味儿。

姥姥家在盛产莜麦的乡村,姥姥系一个头箍蓝花花头巾,农妇的手粗糙,她会像变魔术一样完成一顿香喷喷的莜面大餐。那时,每年母亲总要带着我去姥姥家秋收帮工。、憨厚绵善的小脚老太太,三间陈旧的土坯房,窗户的下方为“四大眼”玻璃,上面的方格子糊着花花绿绿三角形窗花纸,门窗上依旧“贴着”早已经被日晒雨淋褪了色的春联。当院还有垒砌了护台的老井,没看到辘轳,只有长长的石头水槽。比较宽敞的院子,少不了齐整的菜畦,羊圈以及浓浓的羊儿们的味道……这,就是深深镌刻在我儿时心底的姥姥家的全景图。

姥姥在村中算作能干的女人,缘于她不仅能够做农活,种地、锄田直到秋收,那可是“秀女”也得下床的农忙季节,何况老婆婆呢。做家务尤其是洗衣做饭更是妇女们最基本的本领,姥姥也是从小就掌握了几乎全套的做莜面的本事,推窝窝、搓鱼鱼、擀囤囤、打拿糕更是拿手绝活,而且还可以做出更多的花样,只要有工夫。推究原因,大概是因为莜麦自古就是武川主要的粮食作物,莜麦产品当然就是这一方民众赖以生存的主粮。武川人一日三餐几乎都离不开莜面,食材可以固定,然而制作的花样就可以独出心裁、花样翻新了。不仅要求做工精细,更要不断创新,常吃不厌。 “一个女娃娃,从小该学学做莜面,学下本事,长大嫁人在婆家吃得开!”——姥姥说的。于是,我便成了她的徒弟,不管做得够不够标准,无论鱼鱼是多么地粗细不匀,窝窝是何等薄厚不均,甚至有点跌跌撞撞,然而肯定没有人嫌弃,姥姥也会鼓励我继续尝试,提高“手艺”。

“笨媳妇和面,捉不准量,和硬了加水,和软了添面,且说且和下人大一块莜面。”姥姥一边讲着笨媳妇的笑话,一边像个巧妇一样麻利地展开她的和面操作。那时候我的制作水平仅仅算个打下手的帮工,比如烧开水、剥葱剥蒜之类。住姥姥家本来就是很幸福的日子,而欣赏姥姥做莜面的过程,那简直具有十足的观赏性和浓浓幸福感。

开水在大瓷盆里气扑扑浇入莜面粉中,一种难以描述的面香冲入鼻息,那种时刻我竟然是一腔快乐满满。

莜面通常要做两笼屉,一笼窝窝,一笼鱼鱼。而且肯定要有足够的结余,夏日里的凉拌莜面吃起来也很爽呢。推窝窝要用到一块从河槽里仔细挑选的经过千百年河水冲刷表面光滑而厚实的板状石头,使用之前还要滴几滴胡麻油浸润,以免粘连。姥姥挽起蓝色的确良衬衣袖口,把一块面坨卡在手背食指和中指间,不轻不重向下就那么稍微一用力,就挤出不大不小的莜面剂子,稍作整形,用手掌再那么向前轻轻一推,左手食指再轻轻一揭,然后顺势将那薄薄的片状在食指上灵巧地一绕,一只筒状的莜面窝窝就做成了,接下来再以娴熟的动作将那一只只窝窝码放在笼屉,相互支撑,不松不紧,直至蒸熟以后也不能东倒西歪。当你看到一片蜂窝状的窝窝都齐刷刷高矮一致静静地站立时,竟有些莫名的喜悦,他们像等待检阅的仪仗队,集合组成了密集队形;又像做工精致的艺术品,底部的厚度几乎全部一致,而上边的薄妙纤巧又那么整齐划一,吹弹可破,让人不忍触碰。

小孩子更是喜好进食莜面鱼鱼,羊毛线般粗细的莜面鱼鱼像极了真的鱼儿,滑溜溜地从小嘴游入食道,自是顺爽。鱼鱼是姥姥用手掌在面案上游走搓就的,搓鱼鱼的过程更美妙,用大案板或者用双手都可制造出莜面鱼鱼的精品。女性的手掌原本不大,然而一经姥姥的左右手开弓,八根平展展、匀溜溜的面线就会在宽大的案板上快速形成,那面线细长浑圆,连绵不绝,直接延伸到案板的最边缘,然后再用五指夹起四个面团,就那么一甩,使之重叠,使之堆积,然后移放笼屉,薄厚尽量均匀,顺序也要美观。既要保证透气,也要便于用筷子挑起来。当然,动筷子的时机也有讲究,否则“一挖两道壕”既不雅观也不便挑开蘸汤汁。这一道工序完成以后,距离大快朵颐的时刻也就很接近了。当然,蒸莜面也有个火候的讲究在里面。而且,笼屉里蒸汽的压力以及保持的时间随着季节以及地区的海拔不同而有所不同,钟表有时候也不能给出所有的正确答案。

首先是要把水烧得开了花,确保一定时间内达到蒸汽的压力。否则,那莜面就会“丝”(耽搁了火候,没熟透,甚至“拉丝”了)。上笼之后马上就要大火升压,干柴、羊砖、牛粪片都可以作为燃料,只要火焰旺盛。通常,为了综合利用热量,姥姥这时会在锅底带锅煮一些新挖的土豆。“后山三件宝”其中的两宝——山药、莜面,这可是天生的黄金搭档。只有这两者的搭配,才增添了彼此配合别样的滋味。在这个时间段内,我这个“火头军”一边加柴火,一边拉风箱,炉灶里火苗串得老高,火苗光一闪一闪照亮昏暗的农舍,也照亮拉风箱的大姐或二姐的面庞时亮时暗,柴火燃烧得噼里啪啦的声响,烟味却悄悄地弥漫在小屋中,有时候火苗在炕洞中受阻会倒扑,火苗舌头一样舐出灶口,她额前几根稚嫩的刘海也往往会被呛出来的火苗烤焦。

莜面的香味早已让人饥肠辘辘,但大青山的高原气候也催生了人的忍耐,时间过了很长,姥姥才揭开了笼盖,笼里的蒸汽像仙女出场时的烟雾缭绕,大家都在准备自己的碗筷和碗中的菜料。

只有姥姥忙得不亦乐乎却又有条不紊。拌好筷子粗细的土豆条,还有自家菜园子现拔的小白菜,那可是纯粹的绿色蔬菜。胡麻油炝点辣椒以及扎麻麻花,盐醋一放,凉汤便妥当。此刻,色香味俱全的蔬菜汤料,加上新鲜出笼的蒸莜面浓烈的香味,对于刚刚从地里干活归来的大人们的辘辘饥肠,真的是极具诱惑的呢。当然,同时被请上饭桌的,还有煮开了花的土豆,单吃或者跟菜汤拌在一起都是不错的吃法。一大家子连老带小,或盘腿或坐板凳,趁着热气,拌着凉汤,就着大蒜吃了个酣畅淋漓,尽情享受这么顺口的饕餮大餐。然而也不宜太过贪吃,正如那句俗话:莜面吃到半饱饱,一喝滚水正好好。因为莜面不仅口感良好,而且具有较高的饱腹感,吃得太饱就会撑得慌呢。

其实,姥姥担心我学不好做莜面在婆家不好混地位完全多余,因为,婆家不一定就需要媳妇非得能做莜面。譬如我曾经在大西南工作生活过一段时间,那边的食材及饮食习惯迥然不同,更糟糕的是带过去的莜面根本就不服水土,多次尝试竟不成功。这样,就更会让我时时想起姥姥教我做莜面的情景,进而勾起我浓浓的乡思、乡愁来。时时想起那时吃得多么惬意,多么满足,从制作到享用又是一个多么幸福的过程。儿时已经不再,离家又那么遥远,长水稻的地方终究不适合种莜麦,于是,故乡的莜面就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思乡情节,而肠胃的不满足又成为内心遗憾的催化剂。敦厚淳朴的故乡人,山药莜面组合成的符号,时时牵动我绵绵不断的乡愁。

后来,终是抵不住故乡的深情呼唤,于是,只有毅然回归。工作之余,我就打算把这种热恋尽量弥补回来。除了亲自向当地非遗专家请教莜面制作技艺的历史,我也会观摩请教制作高手,甚至别出心裁创造了南北融合的新工艺和新搭配。尤其是在汤料方面作了尝试改进,甚至将南方人常用的调味品加进来,制作了南方菜肴与北方主食的“高配”,以期适合南方客人以及国外来宾们的独特口味。

民以食为天,对于我来说餐有莜面,已是人生之大幸,所有的缺憾在大快朵颐一餐莜面之后便得到了补偿。想想“好吃的”未必是高档酒店里花大把银子由大厨制作的,而“好吃”是好吃的根本。乡愁,就是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

我总是对故乡的沙质土地满怀一种感恩的心,我又奇怪上天会让这块土地的土豆莜面品质绝冠天下,“出自名门”。于是就感觉到命运对我足够垂青,所有的快乐与惆怅,在故乡凉爽的夏夜统统带入梦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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