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榕
1985年初,妈妈在包头教师惯例体检中发现自己患了癌症,父亲为此非常难过。可年仅59岁的她却不当回事,第二天晚上就去参加学校舞会了。父亲含着泪对我说:“你妈妈心真大!”就这样,心“大”的母亲与癌症顽强斗争了三十多年,致使癌细胞尽数被她征服,辞世时老母亲已95岁了。
后来,外婆跟我说:“你妈妈为了参加革命工作,当时把两个孩子分别寄养给了亲戚,儿子两岁,女儿才一岁。她呀,心可真大!”然而,母亲深知,要让自己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要让每一位女性拥有独立的经济基础,只有跟着共产党干革命。
进入革命队伍后不久,妈妈就得知,一岁多的女儿因麻疹夭折。两岁的儿子到了13岁,由于抚养人故去,才回到她身边。十多年来,她写日记、流眼泪、向他人倾诉,就是从来不后悔。
当然,妈妈的“心”大更在于具有前瞻的眼光和博大的胸襟,尤其是在培养孩子方面。
1970年暑期,妈妈让我带着7岁的弟弟到北京的姥姥家小住,叮嘱我:“买一个月票,买一张地图,把北京能游览的景区都去看一看。”45天的时间,我们不仅去了故宫、颐和园、白塔公园、玉渊潭公园、紫竹院公园、天坛,就是没有开放的地坛、月坛、日坛也都去了。
我是非常孝敬的孩子。当我在北京给爸爸妈妈买了衣服和鞋,以及家里需要的大床单,回到家却被妈妈数落了一番:“我让你去首都,是让你长见识,不是让你去采购的。一个女孩子,见识有多广,胸怀就有多大。” 我心里虽然有些委屈,却悟出了妈妈潜藏心底的对儿女的期望。是啊,我儿时的第一本儿童读物是妈妈买的,第一次吃冰激凌是妈妈带我去的,第一次到大浴池洗澡,也是妈妈抱着我去的……1960年,生活困难,妈妈要为我增加营养,在饭馆儿里吃过油肉,我狼吞虎咽,她却坐在一旁一口不吃。
初中毕业,我要“上山下乡”到乌兰布和沙漠去,妈妈没有阻拦。当我离家时,她也不送。后来听人说,她一个人在家里哭了好久,可给我写的信却全是鼓励的话。我结婚时,她也不送,只是在屋门口说:“好啦,走吧。”后来听弟弟说,随后妈妈也流泪了。这是一位不愿在人前示弱的母亲,所以我儿子经常称刚强的姥姥为“大侠”。
1973年,我开始在包钢二中担任音乐教师。两年后,学校欲推荐我到内蒙古师范学院中文系上学。我太想实现“上大学”的愿望了!但是,每月38元的工资就没了,因为我的工龄不足五年。有人劝阻我妈妈说:“大学毕业也是当中学老师,挣同样的工资,有什么意义。再说,一个女孩子,过几年就要嫁人了,没有必要上大学。”妈妈立刻反驳说:“不对!上了大学,知识、眼界、胸怀都会不一样。更重要的是,文化的翻身,才是真正的翻身。文化可不只是认字、读书!它是成就孩子一辈子的大事!”最终,我上大学了!不仅没了工资,父母每个月还要给我15元生活费。对此,重视文化、心胸宽广、有大格局的母亲起了决定作用。为此,我一生都感恩妈妈。
1956年,新中国第一次话剧汇演在北京举行。在怀仁堂,内蒙古话剧团的剧目《我们都是哨兵》刚结束,有人通知:“不要卸妆,中央领导接见。”妈妈个子矮,排队时站在前头。他们来到指定会议室门前,妈妈一眼就看到了邓颖超大姐,她立刻意识到,一定是周恩来总理接见。泼辣的性格使她义无反顾地疾步走进去向总理问好。外婆是江苏人,妈妈就出生在南京,当她用略带苏北口音的语言向总理问好时,总理就把我妈妈拉到旁边,让她一位一位介绍参加汇演的内蒙古同志。当话剧团的团长向总理汇报一年的经济收入时,总理很敏锐又很和蔼地问:“你说的这个数额是旧币吧?”团长不好意思地笑了:“是的。”就在周总理与女主角乌日娜同志握手时,摄影师拍下了这一珍贵的时刻。这张合影,从此就成了我们的传家宝。敬爱的周总理去世后,父母将总理的照片放大挂在了家里。
从年轻时妈妈就在舞台上扮演中老年女性,但她从不自卑。一位导演阿姨曾和我说:“你妈妈演戏非常松弛,非常放得开。碰上合适的角色,谁也演不过她!”1962年末,话剧团上演《红岩》,分配她饰演一个开茶馆的老板娘。那时,她怀有七个月的身孕。为了让角色符合生活逻辑,她请化妆师将前胸也垫了起来,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身材略胖、性格泼辣的老板娘,屡屡获得观众的好评。
几年前,包头电视台采访妈妈,提出的问题是“你幸福吗?”九旬老人竟准备了充足的答案:“从全世界来看,改革开放促进了我国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我很幸福;从全国来看,内蒙古GDP增长速度很快,我很幸福;从全内蒙看,我离休的待遇不错,也很幸福;从我家庭看,老伴1987年就是国家一级演员,三个孩子有工程师、教授、导演,外孙子武汉大学毕业后又到英国去留学,孙子考上了上海戏剧学院。总之我很幸福!”话音一落,热烈的掌声立刻响了起来……
有大局观、大气派、大胸怀,“心”才是真正的“大”,这就是我非常平凡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