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rb08版:丰州滩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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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小草的歌唱

■刘玉昌

从喇嘛洞湾大峡谷穿过阴山支脉大青山南麓那片熟悉的白桦林,拐过山湾便进入南口子村。小车沿呼和浩特西郊一路奔去,夕阳西斜,地阔天高,一望无际的旷野地带,几场绵绵秋雨过后,那凉意渐次弥漫开来,远处山峦的轮廓也变得硬朗了许多。

冷云飞渡,浓霜又至,大青山脚下那漫山遍野的麻茹茹,其枝枝叶叶遽然间染成一片片、一丛丛枫色,点缀在暮秋大地的山川沟壑、崖畔塬峁,以独有姿势形成一种大写意的神韵而肆意涂抹,于暮秋里远远望去,红艳艳的甚是壮观。

我刻意关注麻茹茹始于多年前一个干旱的春季,我曾随同呼市文联一个民间文艺采风团驱车穿行于市郊北部的卜哈少山区,在方圆百里的丘陵地域,于旷野深处那漫漫荒原,不时会看到一蓬蓬、一簇簇的墨绿色的矮蒿草绽放于山坡坡上、沙窝窝里。这星星点点的绿色,反被广袤的土地衬托得特具生命力。

我年少时,在乡间那野山坡,也见过这种不太惹眼的矮丛植物。头一次认识它,也是在一个干旱的季节里,爷爷拉头小毛驴,驮着奶奶与我走亲戚,只因奶奶自幼缠过足,两只脚裹得像小棕包儿,步行走不了远路,当出行至南口子,我看见在那烫热的沙窝窝里,有一丛小花开得黄灿灿的,充满盎然生机,就问奶奶:"那叫甚花儿?"奶奶属于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传统妇女,故见识少,说不上来。爷爷读过私熟,识古文,通珠算,平时在乡间多帮乡邻写写算算,乡亲们称其"秀才"。他见我求知若渴,便告知我“麻茹茹”。由此,它便给我留下深刻记忆。

那次采风远足,时间在立夏节令,可四野满目荒凉,风沙依旧肆虐,车轮行过之处,腾起一股股黄龙,全然不见青苗发芽、坡梁披绿。一行人在邻近坡顶站立,极目远眺,那沟壑横断垂直形成的落差,把丘陵割裂得沟沟岔岔、支离破碎,宛如一床破旧的棉絮覆盖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生命,那随处可见的小沙包,就像其躯体上裸露皮肤所凸起的脉管儿。小车沿山间那蜿蜒曲折的道路爬行,它极像一条飘逸无定的灰色绸带,依附于河床而游移延伸,在天地弥合之间无限推进,给人留下无尽的遐想。

沿途几乎没有较大的村庄出现,只在荒原那些褶皱里,偶尔闪现出几间茅庵土屋,更显得与世隔绝而孤立无援。在空旷寂寥的视野和亘古不变的空间,这方天地仿佛沉闷了数千年。恰在此时,那麻茹茹突然映入眼帘,在以天地为舞台的灰色基调下,它星火燎原般地闪亮登场。一蓬蓬、一丛丛、一簇簇、继而一片片,点缀于荒原路畔、土坡陡梁,昭示着勃勃生机与盎溢的生命力,在荒芜的背景下,抗争出一道绿色靓丽的景致——

“麻茹茹开花儿一片片黄,

小妹妹就像那株苗秧秧。”

倏然间,有爬山调歌声掠过耳际,令我眼睛一亮,这歌声如清冽洌的山泉流入沙原,似甜盈盈红酒沁入心脾。浓烈的乡音使略显疲惫的同行也为之一震。抬眼望去,一放羊汉正漫不经心走去,唱出的歌儿就像随手丢出去的一粒拦羊的石头子儿。

这“爬山调”,乡亲们谑称“扯烂席片”,它是大青山南北乃至土默川平原一带独有民歌形式,也是草原游牧和农耕文化大融合后,在这个区域内,经过当地民众多年吟唱、演变而形成的民间艺术结晶,在民间拥有肥沃的土壤和发达的根基。呼市地区老艺人韩燕如曾经在上世纪初将爬山调唱进北京城。

后来有本地民歌爱好者将这些曲谱整理后,曾发表于呼和浩特文史资料专辑中。

据一同采风的同行讲,内蒙古西部地区最有名的民歌手,叫小双羊,他天生一副好嗓子,后来成为爬山调的传承人。在演唱时,由于有长期的才艺积累,他能根据曲调旋律即兴填词发挥,往往是触景生情,见啥编啥,押韵上口,特有泥土气息。那唱词、那曲调,只有用山民的朴质音调与诙谐语言表达出来,才有韵味儿,是一种极具原生态的乡村音乐,那种古朴高亢的音腔深受民众喜爱。

民间老百姓传说,小双羊长久生活在寂静的山凹里,苦心探索爬山调的各种表达方式,尤其在麻茹茹盛开的背景下,他那歌声才显得魅力四射。在年少时,他跟上民间艺人班子,走村串户“打坐腔”。只要扬琴、四胡、三弦和梆子一响,音乐伴随歌声飞扬,那些受苦劳作的人们听了,就像久旱的心田脆圪生生地沁入凉个盈盈的春雨,那真是惬意极了!

这爬山调和麻茹茹一样有顽强的生命力,也像麻茹茹一样绽放出多姿多彩的花朵。其曲调有欢快的、有忧伤的,有激越抒情的、有悲怀壮烈的,也有调侃打诨的。不论哪一种都十分生动贴切,适合大众的口味,堪称民间艺术的一朵奇葩。本地人把爬山调比喻成麻茹茹花那样缠绵,也把麻茹茹花当作爬山调一样喜爱。听着爬山调,看着麻茹茹,你会猛然觉得那山里的人们,也如同麻茹茹和爬山调一样惹人喜爱。他们对于麻茹茹和爬山调,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渲泄和精神寄托。

如今,当我再一次驱车穿越喇嘛洞湾大峡谷,进入大青山腹地远足采风时,令我对麻茹茹的认识,有了一种情感上的升华。其时,节令虽已是深秋,又到了冷雨瘦风空寂季节,秋霜刀锯般摧残凋木落叶,寒露里麻茹茹却烂漫成一片片、又一片片表情凝重而庄严的枫色,一如经历了一番情感磨炼的爬山调,吼出一片红艳艳的悲壮,它成长的历程忍辱负重,希望如同悲壮的种子,再一次肩负不屈的使命,坚硬的枝杆支撑起了那岁月的全部沉重,以及那种期许中的盼望。

然而,这次我想的最多的已不是生命力顽强的麻茹茹,也不是魅力迷人的爬山调,而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山区的父老乡亲。在如此自然环境里,面对那样的生存条件,世世代代延续着一种自强不息、顽强抗争的拼博精神。他们对待生活永远充满一种热烈的希望和憨厚的豁达,像息息相传的爬山调,如顽强生存的麻茹茹,不会因环境而滋生悲观态度,不会放弃对美好向往的追求,更不会改变做人处世的方寸与传统。凡有炊烟的地方总会有一片树荫;凡有人迹的地方,总会有一条路径,和谐地顺应着、回报着大自然。他们性格像耐干旱、抗风沙的麻茹茹一般执著而坚强,他们的志向如脆灵灵的爬山调一样充满憧憬和热望,他们对生活的追求像深山里的麻茹茹一样挺拔向上。麻茹茹是他们精神的寄托,爬山调是他们心灵的支柱,他们用情绪来演绎爬山调的旋律和节奏,他们用心血和汗水来浇灌麻茹茹的花朵和根须……

麻茹茹肆无忌惮地渲泄情感的金秋时节,而我的感情与这方水土和她养育的子民融为一体了。这块儿土地也因地处爬山调发源地的特殊区域而倍受当地民众的关注。这爬山调北起大青山,南至土默川,有着广泛普及的群众基础,更是男女老少喜闻乐见的一种情感表达方式,它是一种名副其实的群众艺术,也是最初形式和最终意义上的群众文化。

“爬山调本是民间一枝花,

庄户人心里头谁都喜爱她。”

一曲曲爬山调就是他们心底流淌的信念之火,一丛丛麻茹茹在荒原深处撑起一片片绿色的信念,也支撑起家乡父老乡亲的的追求和向往;一首首爬山调在乡亲们心底种下一粒粒希望的种子,也凸现出现代生活的气息与曙光;冷雨秋霜中那昂首怒放的麻茹茹枝如铁杆如钢,家乡儿女的恋乡之情亦如它的根系盘扎深长;平凡的岁月里,源远流长的山曲儿似泉水似食粮,而山民子孙后代的血脉里流淌着质朴的坚强;古老的荒原正因为他们的存在,憧憬着未来的发达与兴旺。

麻茹茹,爬山调,这乳名儿就同母性一样温柔,这称呼像家常话一样亲切,每逢这时候,父老乡亲面颊灿烂舒展,宛若用粗拙的大手抚摸自己的娃娃……它的生存能力特别顽强,为内蒙古西部地区经过大自然物竞天择筛选出的特有物种,其籽种的附着能力奇特,她能在天旱风大的季节里,于黄沙漫漫的斜坡上扎下根须。

如今的爬山调伴随山区平川乡亲们的喜怒哀乐凝结成民间绚丽的华章,而麻茹茹不畏环境和条件的残酷锤炼出优良的品质,在秋风萧飒的朗日里升华,我猛然感悟到这正是麻茹茹生存的基础和她旺盛生命力的源头所在;这正是爬山调存在的缘由和她旺盛生命力的源头所在;这正是家乡人生活的执著和她旺盛生命力的源头所在。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需要弘扬北疆文化,更需要挖掘内蒙古大地的天赋宝藏,尤其要发扬诸如形似麻茹茹、声如爬山调的民族精神之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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