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生贵
一
曾有一位艺术理论家跟踪分析了一些儿童画创作的变化轨迹与特征之后，发出了令人惊诧的感慨：有的孩子在五六岁之前，画画蛮不错，可是，一经一些关起门来这样那样的“绘画训练”，反倒出现“滑坡”——孩子原有的那种生动、天真，以及想象力、创造性等逐渐消失，而代之以呆滞与莫名其妙的模式；在一些画展和绘画比赛中，参展或参赛的孩子年龄段越低，其作品的创造性与个性也越突出，而年龄段高的则在这些方面反而减弱了……
对此讲述，我起初有些震惊、疑惑，可继而联系所见所闻的诸多现实状况，仔细琢磨，又觉这种情况虽然并不一定涵盖全部，但却也非耸人听闻之言，倒是触及到了一个家长、学校、社会都应该普遍关注的问题，即，对天真烂漫的儿童到底如何去引导与培养更为适宜？
如今，几乎各家各户对孩子的期望值都较高，“成龙”“成凤”的期盼常使一些家长切切在心，在孩子身上的投入也很大，包括精力、时间、经费等。简而言之，只要为了孩子，付出再多也不足惜。应该说，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怎样使这些物质上与精神上的投入真正对孩子有益，可以有效地培养孩子健康成长，而不是适得其反，此间却还是大有值得讨论的必要的。
下面我们仅从儿童美育的角度进行粗浅交流。
儿童喜欢音乐、图画是一种天性。母亲哼唱的摇篮曲，周围五颜六色的图片，还有花红草绿，虫鸣鸟叫，等等，都会使儿童兴奋，愉快。实践表明，音乐、图画是适于儿童天性需要的重要组成部分，施以相应的濡染和教育则有益于儿童的感受力、理解力、想象力、创造力等基本素质的培育和提高。因此有条件的家庭往往都注重对孩子进行这些方面的熏陶。可是，有些家长误将儿童的这种爱听歌爱画画的天性当作“天才”，惊喜非常，并且去大加发挥。于是，慨然投资，什么高档电子琴、钢琴，或画夹、画架、画笔，一应配备俱全。然后便是找老师，定计划，压任务，心切切乎催促孩子迅速成才。由于有的家长和辅导老师并不真正明白怎样才能使孩子合乎规律地沿着健康的途径发展，因而，或揠苗助长，或以成人的模式求其“就范”，结果往往使得孩子自由奔放的思维和无拘无束的行动(包括画画、唱歌)受到干预，受到束缚。学画或学琴成了父母眼盯着的或喝斥之下的硬性任务，原来画画或唱歌那种随心所欲的愉快没有了，兴趣索然，甚至渐渐滋长厌烦心理。这样一来，孩子的创造性“呈逆反趋势”岂不在必然之中?
二
对于儿童的培养、建树，如同育苗种树一般，过多的人工造作、修饰，或许可以搞成盆景，但并不利于长成生机无限的大树。而适于儿童健康成长的有效方法，则只能是在充分了解和尊重儿童自然天性的基础上，有针对性地因势利导。我国明代哲学家王阳明就说过这样的话：“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游而惮拘检，如草木之始萌芽，舒畅之则条达，摧挠之则衰萎。今教童子，必使其趋向鼓舞，中心喜悦，则其进自不能已。譬之时雨春风，沾被卉木，莫不萌动发越，自然日长月化。”类似的见解，中外古今有很多，可是要真正循此规律把事情办好，特别是能做到如春雨春风滋润花木一般自然而然地将孩子涵养好，实则并非易事。
尽管并非所有的人都可达到教育家的水平，但在教育人——特别是教育儿童时该有些教育家的思路和风采。其中，对孩子们的理解和尊重，包括对其天性、意趣和独立人格的尊重，往往是排除教育者越俎代庖或轻率干预的前提，也是实现有效引导和合理培育的前提。
我们知道，对形色声情事物的喜爱是儿童的天性。古人将此称作“天籁之岁，天机之动”。譬如，他们喜爱图画、歌舞、手工、奇形怪状的玩具，对大自然中的花红柳绿、蜂来蝶往、虫鸣鸟啭等于无目的之中显示出格外钟爱，在那里，有他们的情趣、欢愉和憧憬，而恰恰正是在这样的情境中，孩子们的想象力和创见性会得到最大限度的萌发或闪现。处于“天籁之岁”的儿童这些天真自然的活动，正好体现出他们有别于成人的思维特点，即他们不光长于形象思维，而且思维的方式大多属于富有天趣的、自由奔放的。在他们心中，没有什么条条框框，没有现成的模式，他们画画，他们唱歌，他们游戏，就是要把自己感受到的、想象到的和企盼中的东西，无拘无束地表现出来。
三
有人观察发现，几乎在每一个敢于大胆创造并能合乎规律而健康成长的孩子后面，都少不了一些内行人。当然，所谓“内行人”，艺术专业上的内行或专家是一个方面，另外，更主要的是指能够理解儿童、尊重儿童的人们。
儿童的精神需求，如小鸟乐于嬉游，如小草喜迎风抚雨润，而这些都需要到自然中获取。一位教育家说过：“大自然是世界上最有趣的老师，它的教益无穷无尽，然而，世界上有很多孩子都没有机会与这位大教师亲近，实在遗憾。”这话是中肯的，也是有针对性的。不过，在我们的实际生活中，只要是家长和老师有心让孩子们与大自然亲近，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在儿童眼睛里，大自然本身即随处有诗有画，草地上的小草小花，天空中的白云鸟雀，天地相接的远山，绕石而过的近水，他们的形态、色彩、声响及其或徐或急的奇妙变化，都会吸引他们。他们会在轻松愉快中得到美的陶冶，也有助于在幼小的心灵中唤起对大自然的钟爱。
儿童是纯真的，但他们最向往丰富而多彩的世界，所以，我们要尽力给予他们，让他们首先成为精神上的富有者。同时，当我们教导孩子们这样做或那样做的时候，首先要懂得让他们必须以真诚面对世界；当我们确定让孩子学这学那的时候，首先要引导他们学会用心灵去歌唱，去画画；当我们为孩子选择这样或那样的努力方向时，首先要明白让孩子将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应该说，这就是对孩子最好的理解，最好的爱，也是最重要的美育。这恰是与儿童的美好天性相适相谐的。
四
我曾经观察到这样一件小事：某日，在我们小区的小花园里，一位奶奶带着约三岁左右的小孙孙（男孩儿）玩跷跷板。小孙孙坐在一面，奶奶在另一面用手按，一起一落地玩儿。玩得开心时，小孙子问：“奶奶，大熊猫和大象压跷跷板，谁厉害？”那位奶奶显然觉得小孩子的问题很可笑。她说：“大象那么大，哪能和熊猫压跷跷板。”我听到这段对话，禁不住心生遗憾：这个孩子的天真与想象力遭遇到了一次打压，甚至是伤害，而且是在奶奶的不经意中发生的。这件小事对我触动不小，也引发我的一些思考。其中，我尤其对“设身处地”四字有了更深的领悟，即，面对儿童，最好从儿童的角度去想，并尽量恰当地为呵护好孩子们的童心与童趣去做。这点体悟，使我在陪伴我的两个外孙的成长过程中颇为受益。
教育孩子是件大事，我想特别提到的是，其实“教育”之事就在我们的身边，可以从点滴开始，其中包括艺术方面的教育与美育。举一首人们熟知的儿歌为例：
拉锯，扯锯，
姥姥家唱大戏；
请闺女，接女婿，
小外孙也要去
——“要去，要去，就要去！”
“要去，要去，就要去！”说明小外孙的兴味正浓。这时，如果有人说：“这是逗你玩儿，姥姥家根本没有唱戏。”岂不让孩子顿然扫兴吗？
这首儿歌流传很广，也很久，在中国不同地方的几代人的口中吟诵。这儿歌的作者是谁？很可能是带着孩子玩耍的姥姥、奶奶，或者是妈妈，可能是顺口“编出”的作品，却有“天籁”之趣，很传神，也很美。美在自然而然且有互动感，富于生活情趣又合乎儿童特点，诵来朗朗上口，易记，不易忘。从美育的角度看，可以引导儿童对生活的关注和关心，同时可以自然而然地引发儿童的想象力。如此育儿，岂不美哉！
（作者系资深美学专家，内蒙古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