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林托娅
在当代四胡创作的壮阔版图中,李世相的四胡协奏曲《乌力格尔叙事曲》犹如镶嵌在北疆艺术天幕上的璀璨星辰。这部1990年诞生的杰作,不仅以“世界首部四胡协奏曲”的身份填补了艺术空白,更以深邃的北疆文化底蕴为根基,在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中淬炼出新的艺术形态,为四胡创作的创新发展开辟了兼具民族性与时代性的路径。三十余年间,其艺术价值如草原深处的溪流般持续滋养着北疆音乐土壤,影响力早已超越地域边界,成为彰显北疆文化生命力的标志性作品。
北疆文化基因的当代解码:
从叙事传统到音乐重构
《乌力格尔叙事曲》的艺术灵魂,深植于北疆大地特有的文化肌理之中。作为蒙古族说唱艺术“乌力格尔”的音乐转译,作品不仅是对一种艺术形式的致敬,更是对“以歌传史、以乐叙事”文化传统的创造性激活。作曲家从乌力格尔开篇调中提炼的“开篇动机”,犹如一根串联起北疆文化记忆的银线——其旋律中既蕴含着草原长调的辽阔苍凉,又暗藏着马头琴叙事的深沉婉转,那些起伏的音型仿佛是牧民在篝火旁讲述史诗时的语调转折,将北疆文化特有的叙事智慧与情感表达方式融入音乐血脉。
在结构处理上,作品采用的“连缀体”形式与北疆文化中“套曲叙事”的传统一脉相承。正如蒙古族英雄史诗《江格尔》以章节连缀构建宏大叙事,《乌力格尔叙事曲》的各个段落亦如草原上的蒙古包群落,既独立成景又相互呼应:时而展示草原的舒展开阔,时而流露山林的深邃神秘,最终在“开篇动机”的贯穿下,凝聚成一幅立体的北疆文化画卷。这种结构思维并非简单的形式借鉴,而是对北疆音乐的诠释——在看似自由的段落连缀中,始终保持着对文化精神内核的坚守。
调性安排上,作品对四胡传统定弦的尊重,实则暗含着对祖国北疆自然声学环境的呼应。四胡特有的音域与音色,恰能模拟北疆大地的声音记忆:低音区如草原长风掠过旷野,中音区似牧民吟唱回荡山谷,高音区若雄鹰啼鸣划破苍穹。作曲家让现代创作技法臣服于这种自然赋予的声音特质,使作品的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北疆文化的泥土的芬芳与草原的气息。
北疆器乐语言的边界突破:
技术创新中的文化表达
作为展现四胡创作艺术高度的标杆之作,《乌力格尔叙事曲》在演奏技术上的突破,本质上是对北疆音乐表现力的极限拓展。那些创新性运用的双音演奏、单音与双空弦快速交替等技法,绝非单纯的技术炫技,而是对祖国北疆自然与生活声响的音乐化再现:双音的厚重感让人想起风雪中牧民合唱的呼麦声,快速音型的交替仿佛是马蹄踏过雪原的急促节奏,而偶尔出现的泛音则恰似星光在湖面的细碎闪烁。这些技法的运用,使四胡这件源于民间的乐器,第一次拥有了表达复杂情感与宏大叙事的能力。
这种技术突破对演奏者的挑战,实则是对北疆音乐传承者的时代考验。从1991年首届内蒙古交响乐比赛中演奏家们对作品的初次诠释,到2006年在八省区四胡大赛中摘得桂冠的精彩演绎,一代代四胡演奏者在这部作品中完成着技艺的传承与超越。他们的指尖不仅在琴弦上舞动,更在续写着北疆文化与乐器共生的历史——当四胡的弓弦摩擦出前所未有的音色时,我们听到的不仅是演奏技术的进步,更是北疆文化在当代语境中自我更新的声音。正是这种挑战与突破,让四胡从草原毡房里的伴奏乐器,成长为能够对话世界的北疆文化使者。
北疆文化的现代交响:
传统与创新的辩证共生
在作曲技法的创新中,《乌力格尔叙事曲》始终保持着对北疆文化主体性的坚守。作品中现代作曲技法的运用,从未脱离北疆文化的精神内核:乐队编制中加入的人声调性片段,并非简单的音色实验,那些若隐若现的人声线条,恰似草原上远方传来的牧歌,与四胡的旋律形成呼应,再现了“人与自然共生”的生存哲学。而多层次的音响空间营造,则暗合了祖国北疆大地的空间特质——从草原的平面铺展到山林的立体环绕,音乐织体的变化始终呼应着地理环境的独特韵律。
这种“适度创新”的智慧,恰恰体现了北疆文化“兼容并蓄”的生存智慧。作品既没有因固守传统而陷入文化封闭,也没有因追求现代而沦为西方技法的附庸,而是如草原上的“那达慕”盛会般,让不同的艺术元素在平等对话中绽放光彩。当四胡的独奏线条与交响乐队的织体交织时,我们看到的是北疆文化在现代化语境中的自信表达——它证明了传统的现代化不是对过去的背离,而是让文化基因在新的土壤中开出更绚丽的花朵。
从1991年连获表演与作品一等奖,到1995年斩获内蒙古文艺最高奖萨日纳奖,再到成为北疆文化对外交流的经典曲目,《乌力格尔叙事曲》的成功,本质上是北疆文化生命力的艺术证明。这部作品告诉我们:传统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流动的江河;创新不是无根的漂泊,而是带着文化基因的远航。三十余年来,当四胡的旋律在世界各地的舞台上响起,那既是乌力格尔古老叙事的当代回响,更是北疆文化以音乐为语言,向世界发出的深情告白——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传统与现代始终在交响中绽放着不朽的魅力。
(作者系内蒙古艺术剧院民族乐团二级演奏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