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洁
2022年6月初,因为清水河县老牛湾通用机场的建设规划,老牛湾镇鹿头峁村要整体搬迁,为了留住鹿头峁村的记忆,在村民搬迁之前,我和几位摄影爱好者去鹿头峁拍摄了大量的图片。
在村头那株百年老海红树旁,我们遇到了正在挖苦菜的刘根成老人,他热情地邀请大家去他家里小坐,并从冰柜拿出他洗净煮熟的苦菜,让我们带回去。老人一个人住着三间向阳的窑洞,院子和屋里都收拾得干净整洁,不像一个鳏寡独居老人的住所,尤其窑洞的墙围画,图案依旧完好,格调朴素又色彩鲜明,从浅蓝到深蓝层次柔和过渡的套色勾边异常精美。老人看到大家喜爱这墙围画,用那双劳作了一辈子的粗糙大手轻轻摩挲着墙围,讲起了他故去的老伴儿,老伴儿薛禄英的娘家是距离鹿头峁村不到20公里的黑矾沟陶瓷世家,心灵手巧的她从小就随着父辈在瓷窑里做画工,掌握了娴熟的绘画技巧,窑洞的墙围画就是当年他们成亲时老伴儿所作。因为老人对老伴儿的怀念和对墙围画的珍爱,一下子就拉近了大家的距离。
老人还讲他年轻时赶着毛驴一块块拉回来的石头、这三间结实的石头窑洞、齐整的石头院墙,他声情并茂的叙说,让大家感觉每一块石头上好像都带着他的指纹和汗水。最后,老人一声轻叹:“可惜,要拆了。”
老牛湾景区要发展,规划好的机场建设马上要动工了。但,村民的家园情结也是压在机场建设指挥部负责人心头沉甸甸的大事。征求了一次又一次鹿头峁全体村民的意见,终于决定在离旧村不远处选址重建家园。以老牛湾的速度、老牛湾的温度将鹿头峁的每一位村民都妥妥善善地安置好。
盛夏的一个早上,鹿头峁的最后一声鸡鸣被卷入了暖烘烘的清风中,刘根成老人蹲在窑洞外的老海红树下,粗糙的手掌抚过树干上沟壑丛生的裂纹,仿佛在抚过他八十年岁月的尘埃。
不久之前,这里还沸腾着乡村特有的欢声笑语,女人们在海红树下乘凉闲聊,牛羊慢条斯理走过土路,田间传来农机具毫不掩饰的突突声。今天,一切好像停摆的钟表都寂静下来了,牛羊已提早迁到了安置小区的新棚圈;祖祖辈辈踏出的土路,已被测量仪器的三角架和白色的划线取代。鹿头峁的记忆正在被连根拔起,装上一辆辆各式各样的车子,运往建设好的安置小区。
“咱们该走了。”儿子刘付祥轻声催促。刘根成老汉又一次缓缓爬上土炕,颤抖的双手抚摸着色彩明快的炕围画,嘴里喃喃:“禄英呀,本想在我们的窑洞里等着再过几年去见你,可我要失言了,咱们的村子要修机场了,你一辈子没有走出大山,没有坐过飞机,等机场建好了,也让你听听飞机的轰鸣声。”刘根成走出窑洞,最后再环顾一眼他住了多半辈子的地方,去年冬天捡回来的干柴整整齐齐码在院墙的西北角,东墙边的鸡窝里还躺着一枚温热的鸡蛋,院子里的太阳花开得正盛、小葱和韭菜长得嫩绿,那只陪伴他的狸花猫好像觉察到了什么,畏畏缩缩蹭着他的裤腿。每一处痕迹在他心里都有一段故事,而现在,所有这些故事都要让位于一个更大的叙事——老牛湾机场建设。
隔着一条小路的刘瑞小则一边收拾最后要搬走的锅碗瓢盆家当,一边喜滋滋地催促刘根成:“叔,走哇!不要磨蹭了。那边的新房比窑洞敞亮,你喜欢的小葱和韭菜,我带了籽种,过去安顿好了,就帮你撒在院子里。”
推土机的轰鸣声如期而至,钢筋水泥丛林以惊人的速度在黄土地上“生长”起来,跑道、航站楼、塔台替代了曾经的海红树、庄稼和窑洞。来自各地的建设者们忙碌而有序,为古老黄河边的新机场灌注着现代化的血液。
2024年12月29日9时47分,从呼和浩特白塔国际机场起飞的皮拉图斯PC-12飞机在老牛湾机场跑道上平稳落地,标志着清水河县老牛湾机场正式通航。
像刘根成那些曾经在鹿头峁生活了若干年的人们,为了老牛湾祖祖辈辈未曾拥有的新事物——机场,奉献了自己的土地和家园,他们虽然有些许的失落,但更多的是兴奋、是能为家乡的发展作出奉献而涌起的一种最朴素的骄傲。每当有航班的日子,他们总会在安置新村的水泥路上侧耳细听,也许真能听见飞机划过天空的轰鸣——那声音既像是告别,也像是问候,连接着埋藏在地下的根与延伸向天空的翼。
鹿头峁从未消失,它只是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作为起点,让更多的人飞向远方;作为归途,迎接每一个喜欢这里的旅人。在这片土地上,每一次降落都是对过去的超越,每一次起飞都是对前行的致敬。尽管村庄成了机场,但土地记得所有发生过的故事,并将见证更多即将发生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