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风
仕奇公园除了呈现给众人的一面,也有单独呈现给我的一面。
我常去仕奇公园散步,因为住得近。十几年间,我们家来回搬动也有过那么几次,但总体范围上,平面移动不过50步到100步。我们住在公园的北边,一过马路就是公园,以前过马路的时候,青蛙和蛤蟆会蹦到脚面上,有时候有好多袖珍的小蛙,一蹦一跳的煞是可爱。夏天开窗睡觉,整整一宿都能听到蛙类的音乐会,现在就算暑伏天里到了公园湖边,青蛙、蛤蟆也都少见。过去带着儿子和侄子去仕奇公园,给他们发个罐头瓶子,他们就安安静静去抓天牛了。现在,天牛也不见了。过去蝴蝶、蜜蜂、蚊虫都是一片一片的,如今,偶尔一只蝴蝶飞过,天地广阔,蝴蝶微小,转眼间没了;偶尔一只蜜蜂,嗡嗡叫着随即也不见踪影。我都常常疑心:这是不是我幻想中的分神幻化出的小小分身呢?园子里越来越安静,蚊虫也少多了,好像染上了人的习性,都形单影只,喜欢独来独往,不爱闹哄哄的气氛了。
我可能因为气血的缘故,特招蚊子。记得有次从草地上起身,儿子忽然吃惊地指着我大喊:“孙悟空!”妻子也一副惊诧莫名的样子,我顺着视线抬头一看,一群蚊子在我头顶上盘绕飞旋,竟然形成了一个“光圈”。回家了儿子还问我头疼不,他觉得有唐僧在给我念咒。一家人一起去公园的情景都“快进”过去了,我独自在公园里,像是围绕着一个梦,出来进去,日日往复。
仕奇公园在水上公园北街路南,一条街上向北开着三个大门,东边这个进去是办公楼,中间进去是伊克奈尔宫,西边是最早的大门,进出的人最多。东门离我近,大门旁还有个小门,大门关了小门也开着,方便老百姓。小门矮点,我老碰头,但始终不改初衷。每次进小门遇到熟人,他们都会看着我笑。从前不论从哪个门进去,里面都是一样的天地,后来办公区另外隔开了,东边的大门小门园区都不对外了,里面东墙边种了一大片金鸡菊,开花时灿若繁星。办公区里单独有片湖,有篱舍养着鸭和鹅,风和日丽,行于水上,毛浮绿水,掌拨清波,也是一道风景。我散步过来,常用手抓栅栏,怅望良久。
在公园的林荫路上我遇到过小时候丑亲丑亲的小宇,现在已是一位壮汉,领着娇小的怀孕的妻子;而我从前的厂长脚步蹒跚,垂垂老矣,他回过头来,竟然面有羞惭之色。我还遇到过离异多年的冯宝宝她妈,穿着秀丽,言语和神情大不一样……公园的林荫道啊,遇见的再未遇见,陌生的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树后的草丛里,晨雾无声蒸腾、弥漫,消散殆尽,露出几角寂寞幽蓝的天空。
天下风物,大同小异,一个小公园自是不在话下,但仕奇公园的花草树木,于我有气息微醺之感。戒酒以后,在这个园子里坚持散步仿佛成了我得以续命的一个方法,每日里看着鸟雀从树枝上飞下来,落在石凳上、小桥的护栏上,来回挪动脚爪,一边左顾右盼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好像在寻找上一世认识的人,随口呼哨着应答一两声,也算个乐子。
在公园散步,想到沉默过久的人会不会走着走着变作树木,立在另一棵边上,或三三两两形成小天地,每棵树都曾是一个人吗?惊叹号一样跳到树木中间,一棵一棵观察它们,想象种种可能性。不管怎么着,静静地看着算是件美妙的事,在仕奇公园总有一种独特的气氛濡染开来,散发着说不出的味道,放松、沉浸、散漫、自在……走出来的人身上带着雾气,好一阵子才会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