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梁

秋风微凉，我站在一棵白杨树下等人。不时有落叶从我眼前飘过，它们有的突然跌落在地，有的在空中稍稍打个旋儿才落地。落叶并不密集，左一枚，右一枚，从容缓慢的样子。它们听到了季节深处大地的召唤，但依旧会磨蹭着耍个赖，仿佛听到母亲呼唤回家的孩子，并不着急往回赶，任凭母亲的呼唤一声一声响起。

忽然，一枚落叶飘到我的手边，我下意识一捉，居然把它捉在了手里。我心中涌起一丝丝惊喜，这大概也是一种特殊的缘分吧。这枚心形的落叶似乎要向我传达季节的别样深意，看上去它是有内容的，而且内容丰厚。清晨的落叶还带着湿漉漉的秋露，冰凉凉的触感让人觉察出它的体温。这是一枚并没有干枯的落叶，它只是变黄了，依旧保留着充足的水分，并且它的黄色中还透着几丝青色，依稀可辨曾经青葱的模样。落叶上隐约还有几个黑色的斑点，透露出它走向生命终点的线索。

我手中的这枚落叶，分明就是一本关于生命、季节、繁华、凋零、轮回与永恒的书。它的颜色复杂，脉络细密，我是不是能够读懂其中的内容？想到这是一枚走完生命历程的落叶，我忽然间感慨起来。这样一枚小小的落叶，也曾经是大自然中一个微小而神圣的存在。虽然它那么微不足道，但依旧一丝不苟地度过生命中的每一天。它的生命，一定也有春来萌发的欣喜，有夏日鼎盛的骄傲，以及秋日衰老的惶惑，直到直面时光与生命规律的从容和豁达。在它吻别枝头的时候，一定会突然间彻悟，像振翅飞离的蝴蝶一样，轻盈飘落。

这样一枚落叶，经历了生命中的幸福和欢欣，也经历了生命中的锻打和考验。它曾经在高高的枝头，享受风和日丽的幸福，展示自己的青春和活力，展示生命的旺盛和蓬勃。可季节的容颜里，哪能总是风和日丽？就像人一样，要经历喜怒哀乐，经历悲欢离合。这枚落叶，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风风雨雨。和风细雨当然是幸福的，但狂风暴雨对它而言是考验，任何一场狂风暴雨都有可能让它猝然离枝。除此之外，还有盛夏烈日的炙烤，说不定还有冰雹和雷电的突袭。不过，它挺过了所有的磨难，倔强地生长着。这样说来，每一枚走到深秋的叶子都是勇士，都值得被礼赞。我再次看这枚落叶上的脉络时，忽然觉得那些纹路仿佛奇异的文字一般，记述着生命的艰辛，也记述着生命的顽强。

一枚落叶在秋风中低吟浅唱，季节的离歌缓缓奏响。秋天是由一枚落叶铺展开来的，一枚、两枚、三枚，秋天的味道越来越浓。我想起故乡的小村庄最北面有一条小路，小路的两旁是两排杨树。秋天的时候，杨树叶落下来，在地上铺了一层。我和伙伴们踩着落叶，在秋风里奔跑着，无比畅快。有时我们会按照大人的吩咐，捡拾地上的落叶。落叶捡回家，晒干后可以当柴火烧。我们用一根细铁丝，把落叶穿成长长的一串。每个人举着一串树叶，仿佛把秋天捧在手心里一样。秋风肆意地吹着，孩子们在小路上尽情嬉戏着。那条铺满落叶的小路，就像故乡秋画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传达出别样的深意。时光的转换，季节的轮回，生命的顽强，旧时光里的欢欣，都通过落叶传达了出来。

我忽然想起上小学时，老师曾经让我们做树叶的标本。那时，我喜欢在春天采下几片绿叶夹在书里面。童年的经历对一个人的影响根深蒂固，成年后我也有在书本里夹树叶的习惯。我注意过，夹在书里的绿叶，不久就会彻底干枯。那种枯黄的颜色显得那么不情不愿，与自然落叶的颜色是不同的。如今，我手中的这枚落叶完整地走完了生命历程，我想它一定是无怨无悔的。季节更迭，生命轮回，落叶参透了其中的规律，抵达大彻大悟的境界。落叶归于土地，不是消亡，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重生。它飘落的姿态，比在枝头时还要从容淡定。

一阵风过，又有落叶飘落。不经意间，我手中的这枚落叶也滑落了。看着它静静地躺在大地上，我忽然觉得我读懂了一枚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