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守林

我家老邻居是一位85岁的老铁匠。他在一个小镇上打了40多年的铁，从一个壮小伙，叮叮铛铛地打成一个矍铄的老人。

老人说，他自己正是一把成型的铁锤。

也真是，老人的筋骨仍然很壮实，力气很大。他65岁那年，仍可以担起80多斤的重物，一天我看他扛着一袋30斤重的大米爬上居住的6楼。

据说，老人在十多岁时，曾是一个劣迹累累的少年，偷摸拐骗，被收监数年，母亲被气得一病不起，后来父亲便送他去打铁了，一晃数十年竟养成了豪爽豁达的性情。老人独自一人生活着，老伴儿去世十多年了。有一个儿子，带着媳妇和孙子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生活。老人从不愿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喜欢独居。

难得的是，老人很乐观，整天捧着收音机咿咿呀呀地哼着晋剧调子。一个凉秋的下午，我正坐在院落里嗑瓜子，老人走了进来。院落里有棵巨大的杨树，树下是一张石桌和几张小石凳。老人就坐在我的对面，手里捧着的仍旧是那部老掉牙的收音机。

我问他快乐的原因。

老人伸出了他的手掌。只见手掌里满是一块又一块的疥疤，当年的艰辛依稀可见。

“你知道利刃是怎样打磨出来的吗？”老人开始了他的长谈，但没等我回答就接着说：“利刃并非只有坚钢才能打磨出来，只要是一块铁，一块凡铁甚至是一块锈迹斑斑的铁，就会有成为利刃的那一天。”老人的语气很坚定，不容我有丝毫怀疑。

但那得经历烈火反复焚烧，又需经过千百般的锤炼，然后还要经受艰辛的磨砺，一把闪亮而锋利的利刃才算完成了。

这时，老人从腰带里摸出一把两寸长的小刀。那小刀呈蛇形，极为精巧，闪着黄黑的金属光泽。

“可你别认为一把利刃打磨成了就算完事，它还要生锈，还要由锋利变为迟钝，这就要在后来的时日里反复磨砺，这就是一把利刃使用几十年后仍能保持亮色的原因。”老人递给我那把蛇形的小刀。这时我才看清，那小刀的年月已是很久远了，那上面记载着它艰辛的历史，锋刃已经钝挫，向刀背陷了下去，仿佛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子。然而难得的是，整个刀身没有一丝锈迹，我惊讶不已。

“我也不知道这小刀有多长时间了，他是师傅传给我的，并把这些道理讲给我听……几十年来我一直珍藏着这把小刀，从没有让它生锈……师傅的话语时常回响在我的耳边……”

老人的眼角闪着亮晶晶的泪花，有欣慰的笑，我也被感动着。摩挲着这把散发着老人体温的小刀，我唏嘘不已。这是一种艺术，人生的艺术，一个劣性十足“斑斑锈迹”的孩子，经过艰辛的捶打的磨砺，就能成为好钢呢！只要是一块铁，就会有成器的那一天。

后来，在老人离世的前几天，他把那把小刀赠给了我，我像老人那样珍藏着它。

多年以来，我会记起老人的话语。然后，再把这把小刀转赠给我的后人。

千锤百炼，本来就是对人生的最佳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