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祥涛
在我的家乡,一进入腊月,家家户户便开始着手准备过年了。家家户户的屋檐下已晾出了香肠、咸鱼、猪头、宰好的鸡鸭鹅……牵牵挂挂的一串又一串,接受寥落寒风的洗礼,从最初红白相间的鲜肉,到三两天沥干水分,直至半个月后开始变紫变黄变灰,渐渐变浓的腊香就弥散开来了——是为腊月里经北风与寒气以及冬阳诸多自然因素混合而成的清香滋味,这滋味是我一生难以忘记的家乡腊味。
老家的腊香当然少不了蒸年糕的米香、酿米酒的酒香、做豆腐子的豆香、炸丸子的油香,土灶上的蔸子火熊熊燃烧,如尽情舞蹈的金红绸缎,大团大团绵延不绝的乳白蒸汽围着沸腾的油锅、围着高高叠起的蒸笼、围着人们的幸福脸庞萦绕。而那香甜的年糕和米酒、金黄酥脆的肉丸、味鲜清嫩的鱼圆……此时不必尝,已经暖了心窝。那热腾腾的年糕才吃了一口,实在熬不住的孩子们已经睡着了,大人在灶间忙活的时候,他们可没闲着,帮着摘葱拨蒜,也会学着大人做丸子、包饺子,小尾巴似的赶也赶不走,叽叽喳喳如阳春三月的莺莺燕燕——此时,万家灯火的灶房里,倒在柴垛上,烤着暖洋洋的灶火,已入了梦乡,那美梦是一顿丰盛的年饭。
腊香也是满街的空气中流溢着炒花生、炒瓜子、炒红薯丝的香气,更是我们孩子们最欢乐的时间,腊月一放假孩子们跳绳、滚铁环、踢毽子,从来不觉得冷,玩得可开心了。雪后还可以套野兔、捉麻雀去,在茫茫雪野里追得浑身是汗。结冰了的水塘里可以推人滑冰,再不就顺手从檐下折了长长的冰凌,嚼得嘎吱嘎吱作响,一点不觉得凉。孩子最喜欢赶集,跟着大人到市场里购年货,买年画;在潮水般的人流中挤来挤去,是为了买到最爱的烟花炮杖,回去跟村里的小伙伴比着放。大家脸上冻得红扑扑的,但手里提着丰盛的年货,心里又激动又开心。这也是心灵深处的香气。
雪花飘飘迎腊香,喝罢腊八粥,家家户户其实就在预备过年了。过年离不开一个“吃”字,杀年猪,请年客开始轮番上场。在乡村杀年猪请年客是一年的大事,也是邻里亲戚联络感情的纽带。我们家杀年猪,不管猪大猪小,最要紧的是请年客,感谢左邻右舍一年的帮助,感谢亲戚的关怀,满满一桌丰盛的杀猪宴把所有要感谢的人感谢后,所剩下的肉才是过年的忙碌之际,偷闲一刻,端坐于冬阳煦暖的门前,计划着还需置办些什么,窗台下飘来一阵阵香肠与猪头肉的咸香,那股子腊香真的好闻哎。
腊香最为浓郁的日子应在大年三十,全部集中在厨房间。门前摇曳的红灯笼,树上挑着的鞭炮,红红火火的迎新对联——满堂满室飘出年味儿。但烹炒煎炸的十八般美食武艺,满满当当地盛放进锅碗瓢盆,色香味形连同烈火烹油的麻辣酸烫,鲜咸甜香,酥软润泽,浓油赤酱,香透了味蕾,馋坏了他乡游子——就像此时,我便想起了除夕下午,鞭炮声中,母亲端着刚出锅的一大碗糖糍粑,我随手取了一块,才咬了一口,那浸透了蜜甜特有的腊香顿时袭上了舌尖,那股子无法言说的美味实在是沁人肺腑。或许最浓的腊香就是年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