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耀

小的时候听到“谷雨”两个字，我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幕梦幻般的场景：谷子就像雨一样洒落在打谷场，粮仓里的五谷堆得冒起了尖，粮囤上贴着一个斗大的“丰”字。直到如今，我对五谷仍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心里盛开着五谷的花朵，想着五谷丰登如雨下。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是听着这样熟悉而亲切的歌声长大。上学以后又背诵了“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名句，心里想象着成片的稻花在河的两岸摇曳生姿，芳香的味道沁进了河水里。但作为北方人我一直没有见过水稻，更不用说盛开的有着香味的稻花了。

后来去内蒙古东部采访时，在归流河边的稻田里终于见识了水稻为何物。明媚的阳光下成畦的稻田徘徊着天光云影，浅绿色的秧苗荡漾在稻田上。插秧的稻农告诉我，一般人很难见到稻花，稻花从开到合也就是两小时左右的时间，就像沾上了粉一样小小的稻花，又像面包上的椰蓉一样，附着在绿色的稻穗上。当稻花开过之后，离稻穗由绿变黄的丰收季节就不远了。

我见过小麦开花，小麦花也像椰蓉一样附着在青涩的麦穗上。刚刚出苗的小麦像一垄又一垄的韭菜，又像一种喂羊的青草，大人们常常让孩子们辨认麦苗和韭菜，能分辨出来才是合格的农民的后代。浇过两次水，锄过两遍地，小麦终于拔出了绿色的麦穗。有一次半前晌我和父亲在麦垄里锄地，看到绿色的麦穗上有好多白色的粉屑，以为是麦穗生了蚜虫病害，父亲看过后高兴地说：“麦子开花了！”

玉米是如今土默川田野上最为普遍的作物。玉米的雄花开在顶穗的分叉上，有十来个分叉，每个小分叉像一个一拃多长的小辫子，开在顶穗分叉上的花是雄花。当刚成雏形的玉米棒子吐出红樱般的雌花时，雄花绽放如小麦花的形状，雌雄同株的玉米进入开花授粉期。在土默川和其他北方地区，农历七月下旬开始是玉米的开花授粉期，一般要持续一周左右，田间如果看到大量凋落的花丝，说明是玉米授粉很成功，就等着金黄色的玉米棒子成熟吧。我还见过高粱花，同样很不起眼，这些五谷的花朵大多细碎如米粒或椰蓉，而且大多花期很短暂，不留心是不会发现它们开花绽放的。

我明白一个道理，五谷绽放花朵就是为了长出粮食。这些粮食作物的花朵绽开时朴实无华，并不刻意炫耀自己的美丽，为了长成粮食它们默默地附着在禾穗上，它们的心里孕育着长成籽实的梦，以风为媒完成开花授粉和怀孕结果。你看，糜子、黍子、谷子……这些被称为庄稼的粮食作物都开着微小的花，这花朵就像千千万万辛勤耕耘着土地的农民一样朴实，他们用心血和汗水侍弄浇灌着五谷，五谷用粮食来回报这些朴实的人们，这个世界上只有平凡的东西才是最可贵的，它们懂得奉献和回报。人离不开五谷粮食，就连土地上匍匐在地的田鼠和飞行在田的麻雀，也盼着五谷花早日变成籽实。

别以为五谷的花朵都是不值得欣赏的风景，也有把田野扮靓的五谷杂粮之花。先说一说那些油料作物吧，且不说那些惊艳了眼目的油菜花，我小时候见过苴麻花和蓖麻花，它们手掌般的叶子间有时会绽放出白色或红色的小花，苴麻籽榨出的油可食用，但吃多了人会头晕。蓖麻榨出的油一般用来润滑机器。直到如今土默川的田野上很少有人种油菜，在内蒙古那种连片开放的金灿灿浪漫而惊艳的油菜花田，我在大青山北边的武川县见到过。在大青山南温暖的土默川上，小时候我见到盛开着小蓝花的胡麻田，胡麻花盛开的田野没有油菜花色彩浓艳，但绿色的田野上镶嵌上星星点点蓝色的小花朵，清冷高傲之余还略带有几分妖艳之气，蝴蝶和蜜蜂在胡麻田上款款飞动。土默川上的人们离不开胡麻油，用胡麻油炸的黍子糕是当地的特色食品，红白喜事和家庭改善伙食都要上胡麻油炸糕。把大地扮靓的油料作物还有金黄色的向日葵，一棵棵站立的向日葵就像一个个笑容可掬的小孩子，它们使大地变得热情而奔放。

小的时候常见的还有土豆花，开着紫色、粉红、白色的花朵。土豆花也叫马铃薯花或洋芋花，花朵有拇指头肚那么大，撑开以后每片花瓣状呈胖三角状，五片花瓣像一个胖五角星，花蕊像一个金黄色的小长倭瓜。我小的时候土默川好多地方都种植土豆，因此对土豆花非常熟悉，这些年主要是武川等大青山北地区种土豆，反而很少见到土豆花了。在薯类作物里，听说红薯花也很漂亮，有点像农村常见的喇叭花，花朵小巧玲珑白里透紫。我们那一带农村不种红薯，因此至今也没有见过红薯花。

还有一种花不算五谷花，但它是我们村当年重要的经济作物，那就是枸杞花。我们团结村在黑河故道上，有大量的盐碱地，这些盐碱地种粮食不成，但枸杞树非常适合在这种地里生长。人们最初把枸杞种在自家院子里的圐圙里，还有的村民把枸杞栽种在了自己的自留地上。当年我们村是远近名的“塞外枸杞村”，靠种植经济价值颇高的中药材枸杞致富，家家户户都种有几亩或十几亩枸杞。枸杞种植最多的时候，村庄被一眼望不到边的高高矮矮的枸杞林簇拥包围着，枸杞曾给这个敕勒川上的村庄带来富庶与繁华。枸杞树高的有一丈左右，低的约半人多高，耐寒耐旱又耐碱，枸杞花开紫色的小花，五片花瓣也像一个胖五角星，中间花蕊像几个伸出来的白色的小蘑菇，结果时紫色的小花和红色的果实开满枸杞树枝头，非常好看。至今我都难以忘怀枸杞花，是因为父母亲靠种植枸杞供我上完高中又上大学，村里人管我们几个靠枸杞收入供出来的大学生叫“枸杞大学生”，我们对枸杞有深厚的感情，心里时常有红的果实和紫的花。

五谷开花真平淡。想起五谷花开的田野，就想起了那些已经长眠于田野中的父辈和先人，他们也有生命如花的时候，但在田野上劳作的人很少大红大紫去炫耀自己，他们也像田野里平凡的五谷花一样，把深情的爱护和希望留给了饱满的籽实，这生生不息的后代便是他们的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