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鸿

一条河从家门口流过。这是一条寻常的河，没有浩渺无边的开阔水域，也没有迂回曲折的大开大合，长度不足80公里，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

这是一条不平凡的河，沣河。她从历史的深处走来，是《诗经》的原乡，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西周时期，丰、镐二京就建在沣河东西两岸，秦咸阳、汉长安也位于沣河、渭河交汇处，汉、唐时的昆明池就是以沣河水系为水源的。

与沣河相识已有十多年时间。那时刚到咸阳，晚饭后常与妻子去河边散步。河中水草茂密，野鸭成群，柳树在水中弄影，芦苇在晚风中摇曳，别有一番风味。春天的沣河是清澈的，有些静，有些寒。野鸭开始游动，试探着河水的温度，划出一波波弧形的涟漪。小鸭亦步亦趋，跟在母亲身后咿咿呀呀，打破春的宁静。小草穿越荒芜，向着春天张望。岸边的杨柳正忙于一场梳妆，迎接春的盛宴。捂了一冬的孩子们早已按捺不住，他们在河边欢叫着，追逐着，叫醒沉睡的野花。垂钓者静静地守在岸边，甩出长长的渔线，待鱼儿咬钩后猛地一拽，搅乱一河碧水。水上氤氲着一团白雾，像青烟，像薄纱，感觉一口气都能吹得无影无踪。雨来了。这是春天的雨，先是一两点，渐渐便稠了起来，密密地、斜斜地，织成一幅珠帘。一时间，奔跑的孩子和垂钓者都不见了，小鸭也被隐藏起来，河上一片朦胧，恍若仙境。起风了，风携着雨快速地移动着，柳条被携裹着飞向空中，像姑娘的辫子翩翩舞动。一场春雨过后，岸边的蒲黄憋足了劲儿开始往上蹿，它们要赶在夏日之前开出艳丽的花朵。

太阳出来了，河边一天天地靓丽起来，热闹起来。最先盛开的是桃花、杏花、樱花，一树树的粉，一树树的白。接着登场的是苹果、梨树花，它们在枝头簇成束，滚成团，素洁淡雅，白皑皑地像雪。燕子来了，啄木鸟来了，蜜蜂也来了。这个时候，镶嵌在草地中间的花全开了，红的黄的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芬芳馥郁，沁人心脾。对蜜蜂而言，春天就是收获的季节。它们扇动着轻盈的翅膀，在花间忙碌地奔波着，酝酿着自己甜蜜的事业。

如果说春天的沣河像一位羞涩少女，明媚皓齿，楚楚动人，那么夏天的沣河便是一位朝气蓬勃的青年了。青年蒸蒸日上，欣欣向荣，河水一天天地躁动起来。春天的沣河是安详的，舒缓的，像一首C大调前奏曲，夏天的沣河则像一曲《战马奔腾》的管弦乐。一场大雨过后，水光潋滟，波涛汹涌，澎湃着一股磅礴的力量。河水飞奔着，跳跃着，嘶吼着。这是一年最好的季节，经历了漫长的冬的蛰伏，春的酝酿，在夏天开始绽放了。

盛夏的沣河斑斓多彩，岸边铺着一层厚厚的绿，阳光葳蕤，微风习习。夏天的沣河是热情的，好客的。周末的草坪上，树荫下都是帐篷，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因沣河而邂逅，忙碌了一周，疲惫的心情在这里得到释放。盛夏的夜晚是必去沣河的。走到河边后，一股凉意悄然袭来。夜幕降临后的沣河是安逸的，凉爽的。夏虫呢喃，蛙声阵阵。岸边三三两两散步的人们或低吟浅唱，或窃窃私语。柳条在河中摆动，灯光在水中摇曳。一轮明月当空朗照，晚风轻拂脸颊，温柔而浪漫。这样的月，这样的夜，这样的一河碧水笼罩着你，浸润着你，烦躁的心情突然变得平静，工作一天的疲惫随之消散。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中的这些诗句描写的就是沣河曾经的景象。作为一条从历史深处流淌而来的河流，沣河见证了大禹治水、周王伐纣、秦灭六国、大汉一统的盛况。静夜的沣河边，犹听见赳赳老秦铿锵的脚步声，卫青、霍去病“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两千多年前，张骞西出长安从这里出发，凿开一条连接欧亚大陆的丝绸之路，促进了东西方文明的交流与碰撞。

秋天是成熟的季节，也是收获的季节。河边的芦苇荡经历了夏天的热烈，开始变得金黄。一株株芦苇像一支支充满诗情画意的妙笔，谱写属于自己的华章。这种看似弱不禁风的植物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它们的根系十分发达，深深地扎在湿润的泥土之下。秋天的沣河不再是野鸭独栖之地，白鹭、丹顶鹤翩跹而至，修长的脖颈倒映水中，亭亭玉立。它们是沣河的精灵。秋高气爽，瓦蓝色的天空如宝镜初洗，白云耐不住寂寞，纷纷跌落水中，与倒映的芦苇深情拥抱，构成一幅安闲自在的景象。

冬日的沣河是舒缓的，平静的。一场大雪过后，把一切都变成白色，只有河水是深绿色的，像镜面。风硬硬地吹着，带走了银杏最后一片树叶。树上光秃秃的，被雪一裹，生出一种别样的美。歌声便在这个时候传了过来，有唱歌的、吹萨克斯的、拉二胡的，柳树是他们忠实的听众，千百支柳条舞动着，一团团雪花抖了下来，像天女散花。遥想三千多年前，周人在这里吟诵着《诗经》里的诗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对年轻人在这里“邂逅相遇，与子偕臧”，留下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

一条河的长度是大自然所赐的，就像一个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沣河全长78公里、流域面积1386平方公里，相较于960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自然很小，却孕育了灿烂的华夏文明。一个个王朝的背影渐渐远去，留下众多遗址和宝贵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