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洁
黑城,位于内蒙古呼和浩特南部托克托县,是明洪武年间设立的镇虏卫城遗址,乾隆年间,山西走西口移民在城墙下筑房居住,形成村落,同时,也把手工麻糖的制作技艺带到了黑城。
黑城麻糖,距今已有二百余年的传承历史,优质小米、黄米和麦芽经过凉水浸泡、大锅炭火蒸米、发酵、过滤、熬制、冷却、拉糖等等一系列操作,在匠人的巧手下完成了华丽的转身,变为乳白色甘甜脆糯的麻糖。让人称奇的是,制作全程没有监测温度和时间的设备,完全凭着多年来口口相传的经验和感觉来把握,因而成就了黑城麻糖无可替代的工艺和味道。
夏秋之际,大麦丰收,农人们就开始了制作麻糖的第一步工序——发酵麦芽。当年收获的新鲜大麦堆放于温度适宜的糖坊和其他闲置房子里,为了保持湿度还要经常喷洒清水,大麦发芽率直接影响着麻糖的出糖率,这几天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等到麦芽长到1厘米左右时,第一道工序就成功了一半了,然后在初秋的太阳下把麦芽彻底晾干,存储在凉爽干燥的地方。
等到霜降过后立冬之际,谷子和黍子归仓了,加工成金灿灿的小米和黄米,也就到了制作麻糖的时候了。让人叹为称奇的是,无论蒸米、还是发酵的过程,全程没有温度和时间的检测设备,大锅蒸煮,用的是炭火,凭的是匠人们多年经验的口口相传,怎么看火色、怎么看米的软硬,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做麻糖一般都是下午泡米,小米、黄米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浸泡,让米粒吃透水分,等第二天凌晨两点以后开始蒸米,大约蒸两小时左右,当米粒熟透时,趁热与加工好的麦芽均匀搅拌,然后就放入专用的大缸里等着发酵。趁着米和麦芽发酵的时间,开始拉前一天熬好并冷却的糖胚。
拉糖是个技术活儿,也是考验师傅体力的关键时刻,二十多斤重的一大块糖胚,在师傅的手中上下翻飞、左右跳跃,看得人眼花潦乱。只见深棕色的一大块糖胚在师傅灵动的双手中,颜色越来越浅,如绸缎般光滑润泽。拉糖又叫拉白,说的就是糖胚在拉的过程中这种神奇的变化,黑城麻糖匠人有个讲究,一大块糖胚必须得拉到九九八十一下才能成功。土生土长的兰润锁老人今年已经72岁了,虽然没精力开糖坊了,不过,只要到了村里人制作麻糖的日子,他就坐不住了,每年都会给各个糖坊帮忙。只要开始拉糖,那娴熟而具有节奏感的动作,就像在跳一支优美的舞蹈,根本看不出他已年逾古稀,好像立马年轻了50岁,又回到了二十多岁时做麻糖的那段岁月。陈金玉老人年轻时是黑城机械厂最好的车工,他虽然不会做麻糖,不过,一生挚爱机械专研,在他80岁高龄那年,终于为黑城的麻糖匠人们研发出了一款辅助拉麻糖的机器,带小型卷扬机,脚踩式暂停键,这一发明,大大降低了麻糖制作过程中的劳动强度。耄耋之年的陈金玉老人一直心系黑糖麻糖, 他在病榻上依然还想为大家研究一款送糖机,只是,无情的病魔夺去了老人的生命,也给黑城人留下了一个深深的遗憾。
从凌晨忙碌到中午,一大块棕色的糖胚终于变成了一根根洁白细腻的麻糖。师傅们终于有了一个休息吃东西的空档。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蒸好的米和麦芽还在发酵中,马上就进入淋糖的重要程序了,发酵缸温度低了不行,不发酵,如果发酵缸里温度太高导致水开了的话,就不会出来糖水,这锅糖就做坏了。可是,黑城匠人从来不用温度计,就凭多年的感觉,他们用手试试,感觉稍微有点烫手就放心了。当看到米和麦芽在大缸中如一个大蘑菇般蓬起来时,师傅们把锅里烧好的温水倒入大缸,开始淋糖了。淋好的几大桶糖水倒入大锅开始熬糖。熬糖也不用温度计,全凭熬糖师傅的眼力和经验掌握。第一次舀出来的是小汤,这就是用来蘸糕、蘸凉糕等吃,当糖液熬得再稠一点时,第二次出锅的是糖稀,一般是加工糖麻叶等用的,然后再开始熬制,在熬制的过程中要不停搅拌,最早黑城人熬糖是人工搅拌,一锅麻糖要做100多斤,搅拌可是个重体力活儿,需要两个大小伙子轮流搅拌。后来,黑城有个叫赵堂堂的麻糖匠人,用电动机带一个简易的木头架制成了黑城特有的搅糖机,人们才摆脱了手工搅拌的繁重劳动。从此,黑城人都亲切地称赵堂堂为“糖糖”。搅糖机和拉糖机的发明,也将一个糖坊每天几十斤的产量提高到了100到200斤。
在黑城有句话“黑城人三岁就会做麻糖”。杨月清是土生土长的黑城人,他和妻子的糖坊虽然开了没几年,不过,说起做麻糖的年头,杨月清笑着说,他算黑城最年轻的麻糖手艺人了,50出头的年龄,就有40多年做麻糖的经验,从小看着父亲做麻糖,能走路就能帮忙加水、加炭、掰糖。古法麻糖的每一步制作过程都是关键的、不能掉以轻心的。熬糖是一个耐心与火候完美结合的过程,根据当时糖坊内温度高低及火候大小,每一锅熬制的时间都是不同的,整个下午,匠人们守着炭火、守着热气腾腾的糖锅,不敢有丝毫松懈。当麻糖熬得快要成功时,大掌柜拿起长木头躺墩,娴熟地搅几下,那温润光滑的糖浆被搅起了一个个大气泡,薄如蝉翼,透亮洁白,黑城人称之为糖晶晶,大掌柜捏起一点尝尝,然后就递给身边那个眼睛一瞬都离不开糖锅的孩子,杨月清就是那个每天等在糖锅旁的孩子。说起黑城麻糖,杨月清最大的忧虑就是后继无人,如今,他熬糖的时候,身边再没有一个看火、加水、等着吃第一口糖晶晶的孩子了,等他们这一代人老了,黑城麻糖能传承下去吗?
对于杨月清的担忧,老匠人高虎却有着不同的看法,高虎今年74岁,是黑城开糖坊年龄最大的匠人,从事麻糖制作已经60多年了,虽然腿脚不怎么利索了,但依然事必躬亲,别人以为他是舍不得雇帮工,但了解高虎的人都知道,他是位执着或者说死板的老匠人,不放心任何人的操作,他总是说,如果古法制作的哪一道工序不地道,就不是黑城麻糖的味道了。老两口年龄大了,精力体力有限,就把县城的儿子叫回来跟他一起做,儿子认为做麻糖又苦又累也挣不了多少钱,最初是排斥父亲的,后来,儿子实在拗不过老父亲,也被父亲的那份热爱和执着感染,就回来帮助父亲撑起这个几十年的糖坊。高虎经常教导儿子,老祖宗传下来这门技艺,不能丢在自己手里,黑城麻糖是非遗文化,不能写在纸上,要发扬光大,让更多的人吃上这个特色美食。2023年冬天,高虎一边和老伴儿、儿子在糖坊忙碌着,一边雄心勃勃地规划着糖坊的未来和发展。这,也许就是黑城麻糖能传承下来的原因吧。
“二十三,祭灶麻糖嘴上粘。”讲究的老人们,在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买麻糖,做麻糖馅炸糕。这天,也是每一个糖坊关灶的日子。从霜降后开始,到腊月二十三结束,黑城的糖坊每年三个月轰轰烈烈的麻糖生产期结束了。这段日子,每家每户都是起五更睡半夜,忙、累,也快乐着。现在粮食收购价高了、人工费用也涨了,手工麻糖这种小众零食的价格却依然徘徊在十几块钱一斤。对于黑城的麻糖匠人们来说,经济收入也就是在农闲之际赚几个辛苦钱,但他们却在微薄的收入中留下了百年传承的手工技艺,也带给了顾客记忆里抹不去的小时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