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志鸿

转入第十三病室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被迎面36床上悬挂的一串千纸鹤吸引了。红的、蓝的、黄的、绿的、粉的，长长短短的像风铃一样挂在输液架子上，还有一只被拧成小兔子的可爱气球在千纸鹤上方缠绕着。

在医院里，患者以病床编码为代号。36床的患者是位10岁左右的小女孩，胖乎乎的，梳着齐耳短发，她常低着头，头发包着她圆圆的脸蛋儿。她不怎么爱说话，医生护士问她伤口痛不痛时，她也只用点头摇头来应答。病房里只有这个小女孩和我的女儿两位患者，她的父亲很健谈，他跟我说小女孩做了大手术，他在这里陪护将近一个月了，医生护士都对女孩很关爱，允许他在病房里挂一些小玩意儿。

“这些千纸鹤是谁折的？”我故意跟小女孩找话题攀谈。

小女孩依然不说话，却将眼神转向了爸爸。她的爸爸腼腆地笑了，说是他闲着无事时折的，还吹了好多气球，粘贴在墙壁上，时间久了，气球都瘪掉了。我心里很吃惊，这个看上去很粗壮的汉子居然还有这么灵巧的手，给女儿折了这么多千纸鹤，这其中包含了一个父亲多么细腻的爱啊。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更多观察到了这位父亲细致入微的爱意。早晨起来，他给女儿梳洗打扮，最花费时间的是梳头发。女孩本来是齐耳短发，他先一下一下将凌乱的头发梳理得妥妥帖帖，然后站在女儿背后，用小梳子从额顶上方画一道弧线，拢起一把头发来，握在手里，再细细从发根梳起，随后熟练地绑上皮筋，再变魔术般地戴上好看的蝴蝶结。父亲递给女儿一面小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变得俏皮可爱，小女孩羞涩而满意地抿嘴笑了。

我的女儿是37床，她刚刚做完阑尾切除手术，前两天需要输液到很晚。我看着她输液，不敢入睡。36床的小女孩憨态可掬地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的父亲下午收到医生的出院通知，似乎卸下千斤重担，倒在女儿床边呼呼大睡，鼾声四起。他在地上铺了一床破烂不堪的被子，和衣而卧，这样的状态从住进医院等待手术开始至今已快一个月，明天他就可以买票返乡了。这是多么让人欢喜的事情！

第二天的朝阳如期而至，小女孩的主治医生、护士们先后来与这对父女辞别。换药、传达医嘱、视频指导换引流袋的操作流程……千叮万嘱，女孩的父亲一一记下。宣教处的医生拿着摄影机过来，给女孩的伤口拍照，原来，医院给年龄这么小的患者做这样高难度的大手术是第一例。这位来自于河南省的父亲带着女儿辗转求医，终于在首都找到了手术的最佳之地。听着医患之间的对话，我在一旁深为这对父女感到幸运和欣慰。

行李收拾妥当，病服换下来，小女孩穿上了自己的衣服，精神满满地跟着父亲走出了病房。我提醒那位父亲——千纸鹤！年轻的父亲扭头看了看静静挂着的那一串千纸鹤，爽快地说道：“不带了！”

我祝他们旅途平安，期盼女孩早日撤掉身上的引流袋，康复如初，更期盼她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我们没有说“再见”，在这茫茫人海，我们再见的可能性除了医院基本为零，而我多么不希望我们会在医院重逢。

36床空了下来，我好奇地走过去，摘下几只千纸鹤挂在女儿的37床。这个小东西真是神奇，一挂上去，整张床位都显得温馨起来。我一直不会做折纸，更别说千纸鹤。我小心地打开一只，像剥开一个父亲的秘密，只见层层叠叠的折痕，那么深刻而清晰。可惜，我并不能成功将它按原路折回，反复了几次，总是不能复原。我有些懊恼，一想到这精致的小东西出自一双粗糙的男人之手，就更觉得不甘心。我翻来覆去地仔细观察、琢磨、试错，终于把一张软软的面巾纸捏成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形状相似的千纸鹤！

36床很快就有人住了进来，在北京知名的医院，总是一床难求。我们也很快办理了出院手续，我和女儿向十三病室告别。在这里，我悄悄地带走了一只千纸鹤。

回到家，我以那只千纸鹤为蓝本，终于学会了这门手艺。无事时，坐在茶几旁，用彩纸折几只千纸鹤放在盒子里，心特别安静，而这时就会想起萍水相逢的那对父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