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信义
我喜欢这只穿戴黑色羽毛的燕雀。
它黑色的裙摆上绣着两片白云,似乎不经意,是从天空掉下来,落在它的身上了。它的腹部有点羞涩,生出了灰蒙蒙的羽毛。我喜欢它,是因为它也喜欢我。这种喜欢,是在日子的闪光中浮现的。就那么一眼,我们彼此心中都有了对方。很特别,很有趣。
那天,我在喝茶。我的茶室在房檐下的一扇敞开的小空间里,外边是我的竹林,出口蹲着两尊石狮子。茶室里,我煮茶、品茶,这是我每天晨起的习惯。就在我端起茶杯时,一只燕雀飞了过来,落在狮子头顶,扭着小脑袋,看我看四周。当我仔细看时,它忽然飞走了,穿过竹林,飞出院子。我忽然有一种落寞的感觉。
在这种感觉中,我想站起来走走,忽然发现,那只燕雀又飞了回来,依旧站在狮子头顶,依旧看我看四周,怯怯的,有点胆小。在我看它的时候,发现它犹豫了一下,然后看我,似乎在偷看我,又似乎在观察我。我不知道它犹豫什么。就在我云游的瞬间,它似乎笑了,似乎是我笑了,我们彼此看了一眼,它迟疑了一下,似乎有点自信了,一展翅,飞到我的博古架上,落在茶叶罐上,扭头看我,看得很认真。虽然如此,它还是犹豫了,又飞了起来,飞出茶室,消失在竹林。我又有些落寞了,一只燕雀,何以使我落寞。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我确实有点落寞,刚刚产生的笑似乎隐遁无形了。我打开茶炉,又煮茶、又品茶。似乎就是那么一会儿,那只燕雀又飞回来了。还是落在狮子头顶,还是看我,扭头看四周。但这一次,时间很短,它又飞进了我的茶室,落到了茶罐上。只是我发现,这次的燕雀,口中似乎衔着东西,像小虫子,看不清楚,肉乎乎的,站在茶叶罐上,看了我一眼,迅速钻进镜框之后。没有半分钟,它忽然飞出,没有停留,如闪电,飞出茶室,消逝在竹林。
我看着天空,蔚蓝色的,澄明亮丽。我忽然明白,燕雀在我的博古架筑巢了,下蛋了,孵化出自己的后代了。我站起来,很是兴奋。生命就是这样神奇,不知不觉来到我的身边,就在我的博古架上,幼小的燕雀在期待着,如同我期待看到燕雀飞来一样。有了这种感觉,每天晨起,我就坐在茶室,等待着这只黑色的燕雀,期待和它对视一眼。期待在它的目光中看到它的期待。甚至我常常担心。如果燕雀迟迟没有出现,我就祈祷,生怕燕雀遇到风险,生怕忽生突变,我在担心和期待中看着燕雀飞来飞去。静下心来,幸福和快乐如水漫来,浸化着我,簇拥着我。
这样的日子总叫人着迷,我是这样的,燕雀也应该是这样的。每天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成长,幸福自然在飞翔的过程中更加有力,更为激情。我在茶室期待着看飞出鸟巢的小燕雀,期待黑色燕雀带着自己的孩子飞上天空。时间久了,小燕雀没有飞出来,那只黑色的燕雀似乎也消逝了,我开始有点焦虑了、落寞了。我真想看看镜框后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怕惊着了鸟巢里的小燕雀。尽管我不知道鸟巢里有没有小燕雀,但我怕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就等待,期望在等待中有奇迹发生。
可是,奇迹没有发生。日子如闪电,又过了数日,我在淡忘和消化记忆的过程中都忘记了那只黑色的燕雀了。我在想着自己将要读的书或者将要写的文章 ;或者在喝茶的时候,发几个呆,看几眼天空。然后再打开心灵之窗,追寻阳光或者春风,让自己在愉悦中走向生活。
这样想时,我抬眼又看了一眼天空,一只褐色的燕雀在我的视野里飞了过来,落在了狮子头顶,接着又有两只小燕雀也飞了过来,同样落在狮子头顶。我惊喜,是那只黑色的燕雀吗?熟悉的感觉很快占据了我的心房。狮子的威仪似乎也是不存在的 。它们自在地落在狮子头顶,叽叽地欢叫着,我没有听懂它们在叫什么,但我感到了燕雀的快乐。也许,它们在赞颂出生的地方,或者在赞颂人间善意的目光。在欢叫中,黑色的燕雀看着我,两只小燕雀也看着我。我忽然发现,黑色的燕雀那两片绣在身上的白云变成褐色了,而身后的小燕雀身上的小云片格外洁白。我眼热了,那只黑色的大燕雀似乎也眼热了。我看到,清楚地看到,黑色的大燕雀眼角滴出了泪,似乎还带着光。
这时,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注视着它们,它们看了我一眼,齐刷刷,一起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好像很长很长。我知道,再长的距离和时间,都无法割断爱与眷恋。同时,我也知道,再长再长的时间和距离,都是瞬间。一不留神,燕雀在看我的一眨眼,展开翅膀,飞了起来,在我茶室外的天空,盘旋了三圈,很快,飞过了竹林。
我惊呆了,爱是如此神奇。我看着燕雀飞过竹林,飞上天空,心也随之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