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古

如果苍茫是一本书

大地和天空就是书的彩色扉页

————题记

0

是一条河，先于他醒来

带领他闯进这个寂静的世界

像一匹马，领着千万匹马

踏破了月光

月光汹涌，拍打着人的梦之崖岸

1

夜行人，睡眠中的人

他们的梦是一条河流

古板的脸颊，凝固成河中

溜滑的卵石

有谁踏着他们的额头走过

轻轻敲击石头，以诗句磕痛了他们

潮湿的灵魂？

2

一些处于漩涡中的石头

正在醒来的路上

鸦雀无声的村庄被雄鸡叫醒了

3

盘阳河悠悠走着

它用水，代替了音乐

它用咆哮，代替了咏叹调

它用流动，表达着抒情的起伏

它是天上的仙女，被贬到大地

它的纯净与清澈

让山岳惭愧地低头

将面孔埋在她的波澜里

不敢抬起

4

本是一条河

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本是跛足的诗神

将铁链当做审美的韵脚

她的脚趾流着蓝色的血

赤足的她像一个流浪的行乞者

她哭泣，眼角流出沙粒

5

从亿万年的岩层中来

去寻找远方的大海

6

黎明在稀释

黑暗在退潮

遗留在岸边滩涂上的礁石、贝壳

被风暴撕碎的破船木片

它们睡得更沉了……

还有——随退下的潮水

进入更深的生命

已经将世界置之脑后

水中的月亮

如人的额头，在磊磊的石块间醒来

睁开眼睛，将这世界环视？

浪已永久地翻过了日历的一页

7

空无一人的河滩

浪在翻书，阅读……

在等最早出现的那一个人

他忧心忡忡地走来

眼眶里汪着淤泥般的古铜色

8

捕鱼人，弯腰

将手臂探入深深的水里

从他自己撒入的网眼里

终于摸出一尾银色的小鱼

摆动着尾巴

像潦倒的人从最深的口袋里

摸出一枚铜钱

9

于是，早晨到来

锅台上热气腾腾

生活又将我端上了餐桌

我手执刀叉，开始切割食物

云沉下去了

石头却漂浮了起来

10

垂钓者，将鱼漂扎在波的深处

听水的吟唱

他发现更大的黑影

向他靠近，他暗暗欣喜

他不知道，那是倒立的自己

他不知道，那是他的灵魂

在自己设下的鱼钩上挣扎

在绿的深处，仅仅是水吗？

在森林的深处，只是植物的气息吗？

泥土深处，地层的深处

是什么？

它们的呼唤通过什么来传递？

我坐在河边，面对幽深的水波

相对欲言而未语，波浪也抿嘴微笑

是的，什么也不要说破

鱼是水的词语

花是植物的词语

各自保守着自己的禁忌和秘密

11

无数的浪，挤在一个狭窄的河床里

像飞腾的马匹

一跃一跃地升起

许多年，河枯干了

河床里，磊磊的白石头

仍然像飞腾而起的马头

一跃一跃地升起

嘶鸣，甩动鬃发

幻化成啸傲不屈的浪涛

12

总是这样，在群山的围堵之下

盘阳河的命运无法自由选择

只能弯曲，跌宕，起伏

效仿一条蠕虫爬行

将流动的水

舞成一脉会咏唱的泪

演绎成柔肠百折的浩叹

以沉郁，愤慨，悲伤，和无奈……

13

而水的下面，石头在睡觉

另一条河，在搬运着书册里的涛声

14

有谁识破石头的假象

是石头驮着河流在移动？

有谁敢说出，是岁月

在搬运着水？

有谁知道，

山岳在将头埋进水里哭泣

它的泪凝结成卵石？

有谁在水里，认出前世的自己

正将半面脸颊蒙进沙里

接受沧桑的磨治？

有谁懂得，我们都在途中

滚滚红尘，是另一种水？

15

像一个古老的故事

被大山记起，被水述说

它的传奇的开始

是跌宕起伏的命运和经历

它的浩气长存的结尾

简直不敢逼视的瀑布的跌落

仿佛一生的准备

就是为了最后来提高音阶

16

浪赶着石头阵拥挤着经过河床

石头赶着云朵，云朵赶着鱼群

我被鱼群赶着，不知所措

该钻进浪花里避身

还是挤进石头群里呢？

水里滑稽的我被岸上那个

冷静的我注视着

经过了红尘

由于我的加入，

使本来有序的一条河激起了浪花

由于我的注视

使运行正常的事物成了一出戏剧

17

历史是一张黏滑的鱼皮，起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