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耀

时间过得真快，我的七爹走了已经一年多了。去年正月去世的，我们也没能赶回托克托县城送他一程，七爹就这样匆匆忙忙走了。

七爹和我父亲是堂兄弟，他们那一辈本家弟兄共七人，我父亲排行老五，父亲的亲哥哥殷锁才排行老大，和我们生活在一个村里。小时候跟着父亲到苗家壕村给爷爷奶奶上坟，住在苗家壕村的六爹说，他有个亲哥哥在土默特左旗的杭盖村，是我的三爹。还有个亲弟弟在托克托县城里，是我的七爹，我居然还有个七爹是县城人。

十五岁那年，我考上民族中学后，来到县城里住校上高中。那个时候住校上学条件非常艰苦，一个月的伙食费是12元，每个星期有两顿饭能吃上油饼之外，几乎顿顿都是土豆煮牛心菜和黑面馍头，打饭桶上飘着一层油花。寒窗苦读的时候，心里多么盼望吃上一顿饱饭。

我们住的寝室是一排砖瓦平房。不到四十平方米的寝室里用木板支了一圈床，共挤了22个人，左右通铺各睡7个人，中间通铺睡4个人，屋子里空气非常差。我们就在这样一个屋子里，同窗共读整三载，学习累到极限倒头便睡，浑不管别人磨牙打嗝呼噜声。

高一下学期的一天，时序已到仲夏时节，正午的阳光很炽烈地烘烤着大地。我和宿舍的同学们刚吃完饭正准备午休，一位四十多岁中年人突然从寝室门探进头来，头上汗涔涔地用大嗓门问：“殷耀在不？”我诧异地望着他，几位同学也纳闷地抬头看着我们。“我叫殷礼，我是你七爹，出来说个话。”七爹的笑容有点像我的父亲，说他从苗家壕打听到我来上学，找到我。

第二天中午，七爹来学校接我去他家。他骑着自行车我坐在后边，歪歪扭扭地拐进了学校南边巷子里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七拐八拐走过八九排平房来到一处院落，这就是七爹的家，和我家一样房子也是土坯的，院墙也是土坯砌的，院子里有两间房子，檐台是用砖砌的，院子里的水井旁种着几畦菜，水管里的井水缓缓地流到了菜畦里。南墙边有鸡舍和猪舍，这就是乡村住宅的模样。

一走进院子就能闻到猪肉烩菜和炸糕的香味，这对一个吃不饱的学生来说太诱人了，也令我这个正在苦读的穷学生感到特别温暖。七爹笑呵呵地领我往屋里走，正在做饭的七妈围着围裙热情地迎我进屋，让我坐在炕上，给我碗里盛菜夹糕。我和七爹的几个孩子很快就熟了，曙光和燕燕都已经上学，小毛还是一个爬在炕上玩的五六岁的孩子。

打这次吃饭以后，只要七爹家里吃好的，就会从学校里把我叫上。遇上时分八节我没有回村里，就在七爹家里过节打牙祭。从院落上就能看出七爹家也不是太富裕，但这个土坯房院落让我感到了人间的亲情和温暖，在高中苦读的日子里，这样的温暖就像阳光一样照耀我一路前行。星期天我骑自行车回家后，父母亲也让我捎一些稀罕东西给七爹家。学校放寒暑假后，我就把铺盖和行李箱子寄放到七爹家里。一来二往到七爹家跑得次数越来越多，谁说穷不走亲戚，亲戚是越走动才越亲！

七爹一家虽然住在县城里，但其实这个地方是前壕村。七爹一家人还是农村户口，七爹在县里的建筑公司上班，七妈在附近的柳编社里上班，收入并不高。七妈的籍贯是四川的，一看就是一家之主。又勤劳又吃苦的七妈打理这个家，七爹才懒得操心呢，我经常能在学校附近门市的檐台上看到他和别人下象棋，有时他还爱用搪瓷缸子喝两口烧酒，有的时候还爱到邻居家的纸牌摊子玩一会儿，七妈骂他的时候，他会咧着嘴笑着说：“没输了，没输了！”七爹是个心大的人，但他是一个有生活情趣的人，有时一高兴会从肉铺割上一条肉回家，改善伙食也会从学校叫上我。

高考的时候，为了吃好休息好我从学校搬到了七爹家里住。我父亲也从村里来县城陪考，那个时候是公历7月7日考试，白天骄阳似火。白天父亲陪我去学校考试，七爹上街买好肉食和蔬菜，七妈变着法儿给我准备可口的饭菜。入夜，我父亲和七爹生怕我受吵闹，他们在屋外乘凉聊天，我在东边的屋子里复习准备第二天的考试。

考上大学和参加工作之后，我每年寒暑假也要去七爹家看一看。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我看到七爹脸上的皱纹渐渐多起来，头发也一天比一天白起来，但他永远是那副油瓶跌倒不管的样子，七妈小心地打点着日子往前走：曙光结婚成家了，燕燕也在呼和浩特市找工作成家了，小毛入伍当兵后也成家了，生活终于理出了头绪。可生活中总有措手不及的悲伤，去年正月十五之后，曙光突然打来电话，啜泣着说弟弟小毛没了。我惊呆了：小毛才四十四岁呀！草草安葬完小毛还没有几天，曙光又打来电话说他的父亲我的七爹又没了！这是怎么了呀？一个正月里父子两人相继而去，让人惋叹不已。

去年夏天我去县城里看七妈，头发花白的她见到我后泣不成声。那一栋土坯房还在，那土坯垒的院墙还在，但七爹不在了，小毛也不在了，小院少了往日的欢乐。悲伤过后就得擦干眼泪向前，前方总有若隐若现的光芒闪现耀 眼，这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和诱人之处。

但小院里夏天的菜畦仍然绿茵茵的，生活永远向前。曙光的女儿已经上了大学，孩子读的是高深而令人敬畏的数学系，小毛的孩子也又长大了一岁，七爹在天之灵肯定会高兴无比。